漫天的飞灰,如同冬日里最后一场惨淡的雪,缓缓飘落。
那是武王老祖,大萧皇室最后的底牌,在这个世界上留下的最后痕迹。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没有血肉横飞的惨烈,只有这种无声的湮灭,才最让人感到灵魂深处的战栗。
死一般的寂静,笼罩着整座祭天台。
“啪嗒。”
皇后柳婉莹双膝一软,整个人如同被抽去了脊梁的软体动物,瘫倒在那冰冷的石板上。她那保养得宜的指甲深深抠进地砖的缝隙里,断裂出血,却感觉不到一丝疼痛。
完了。
彻底完了。
她看着那漫天飘散的灰烬,眼神空洞得像是一口枯井。那是她的叔公,是她乃至整个柳家最大的依仗,是屹立在世俗巅峰的武王强者啊!
就这样,被那个醉醺醺的邋遢老头,像拍死一只苍蝇一样,随手抹去了?
“不……这不可能……”
太子萧策和二皇子萧昊,此刻已经连恐惧的力气都没有了。他们瘫坐在血泊中,两眼发直,嘴里只会机械地重复着毫无意义的呓语。他们的野心,他们的权谋,他们的骄傲,在那一剑的风采下,显得是如此的可笑和卑微。
萧远并没有再看他们一眼。
他缓缓收回目光,随手拂去了肩头并不存在的灰尘,那动作优雅得仿佛刚刚只是在自家的后花园里赏了一场花,而不是刚刚经历了一场决定王朝命运的血腥兵变。
“清场。”
他淡淡地吐出两个字。
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死寂的空气,响彻在每一个人的耳边。
“是,帝君!”
苏媚儿娇媚的声音中透着一股肃杀的冷意。她一挥红袖,山下那如黑色潮水般的天机阁大军,立刻动了起来。
没有呐喊,没有混乱,只有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和甲胄摩擦声。
数万名身穿黑色战甲的精锐,如同精密咬合的齿轮,迅速涌上祭天台。那些早已吓破了胆、跪地投降的叛军,像是一群待宰的羔羊,被迅速地缴械、捆绑、押解下去。
至于萧策和萧昊,这两位曾经高高在上的皇子,此刻如同两条死狗一般,被几名面无表情的暗影卫像拖垃圾一样拖走。他们甚至连挣扎和求饶的反应都做不出来,只是任由身体在粗糙的地面上摩擦,留下一道道刺目的血痕。
“把这里洗干净。”
萧远看了一眼满地的血污,微微皱了皱眉,似乎对这刺鼻的血腥味感到有些不适,“太脏了。”
“遵命。”
黎清月收剑回鞘,她看了一眼身旁这个云淡风轻的男人,眼中的崇拜几乎要溢出来。她转身开始指挥镇国王府的亲兵配合天机阁打扫战场。
很快,祭天台上恢复了秩序。除了空气中还残留着淡淡的血腥味,以及地上那些尚未干透的暗红色印记,仿佛刚才那场惊天动地的兵变从未发生过一样。
文武百官们依旧跪在地上,没人敢起来。
他们偷偷抬起头,用一种近乎膜拜神明的目光,看着那个负手而立的青衫背影。
太强了。
太狠了。
也太……深不可测了。
今日之后,这大萧的天,不再姓萧,而是姓那个男人的名字。
“陛下……您没事吧?”
一个颤抖的声音打破了沉默。老太监李德福战战兢兢地从角落里爬出来,想要去搀扶一直僵立在原地的皇帝萧承德。
萧承德没有理会他。
这位大萧皇朝的九五之尊,此刻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他原本挺拔的脊背佝偻了下来,那身象征着无上权力的九龙金袍,此刻穿在身上,竟显得有些空荡荡的滑稽。
他推开李德福的手,扶着那把被砍出缺口的龙椅,有些艰难地站直了身体。
他的目光,越过跪伏的百官,越过忙碌的士兵,最终定格在了那个背对着他的儿子身上。
那是他的儿子。
那个被他视为弃子,送去北燕八年的儿子。
那个他以为可以随意摆布,用来平衡朝堂局势的棋子。
可现在,看着那个并不宽厚却如山岳般巍峨的背影,萧承德只觉得一阵前所未有的陌生和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他救了自己。
是的,如果不是萧远,自己今天必死无疑,大萧的江山也会落入那两个逆子手中。
按理说,他应该感到庆幸,感到感激。
可是,此刻充斥在他胸腔里的,却是一种比死亡更加复杂的滋味。
那是恐惧。
对无法掌控之力的恐惧。
那是羞耻。
身为父亲,身为君王,却要靠一个被自己抛弃的儿子来施舍性命的羞耻。
更是……嫉妒。
没错,是嫉妒。
一种源自灵魂深处,对那凌驾于皇权之上的绝对力量的嫉妒!
他辛辛苦苦经营了一辈子的权谋,在这个儿子面前,就像是小孩子的把戏一样可笑。他视若珍宝的皇位,在对方眼中,似乎根本不值一提。
那个邋遢老者一剑斩杀武王老祖的画面,像梦魇一样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
连武王都能秒杀,那如果是杀他这个皇帝呢?
是不是只要那个老者愿意,甚至只要萧远动一个念头,自己这个皇帝的脑袋,就会像烂西瓜一样滚落在地?
这种命悬一线、生死操于人手的感觉,让萧承德感到窒息。
“老六……”
他张了张嘴,声音沙哑得像是在砂纸上磨过一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试探。
萧远听到了声音。
他缓缓转过身。
那一瞬间,父子二人的目光在半空中交汇。
萧承德下意识地想要摆出皇帝的威严,想要端起父亲的架子。可是,当他对上那双深邃如星空、平静无波的眼眸时,他所有的伪装,都在顷刻间崩塌了。
那双眼睛里,没有对君父的敬畏,没有对权力的渴望,甚至没有胜利后的喜悦。
只有一片漠然。
一种居高临下,俯瞰众生的漠然。
仿佛站在他面前的不是皇帝,不是父亲,而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稍微有点麻烦的老头子。
萧承德的心脏猛地抽搐了一下。
他读懂了那个眼神。
那是强者的眼神。
是凌驾于世俗规则之上的眼神。
“父皇。”
萧远开口了,语气平淡得听不出一丝情绪波动,既没有邀功,也没有请罪。
他只是掸了掸袖口,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乱臣贼子已除,京城局势已定。”
他向前迈了一步,那股无形的压迫感让萧承德下意识地想要后退。
萧远看着这位名义上的父亲,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这祭天大典被搅了兴致,实在可惜。”
“不过,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这大萧的江山……”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那把象征着至高权力的龙椅,眼中闪过一丝玩味。
“也该,换个活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