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对的黑暗与寂静,如同厚重的棺椁,将林天包裹。只有他自己粗重而痛苦的喘息声,在这狭窄、干燥、铺着石板的通道内回荡,显得格外清晰,又格外孤独。每一次吸气,都牵扯着全身撕裂般的疼痛;每一次呼气,都带出肺腑间火辣辣的灼烧感。
他背靠着冰冷粗糙的石壁,瘫坐了不知多久,直到那阵几乎让他晕厥的剧烈脱力感稍稍退去,意识才重新凝聚起一丝清明。不能睡,在这里失去意识,可能就再也醒不来了。
他艰难地抬起尚能活动的左手,摸索着取出水囊,灌了几口冰冷的水。又颤抖着从储物袋中找出仅剩的两颗疗伤丹药(品质很一般),和着一把之前收集的、苦涩的止血草根茎碎末,胡乱吞下。丹药化开,带来微弱的暖意,勉强镇压着各处伤口传来的、此起彼伏的尖锐痛楚。止血草的效果更慢,但聊胜于无。
他必须先处理最严重的左臂和右手。左臂自肩至肘,血肉模糊,尤其是掌心虎口,深可见骨,是被祖虫令反噬和攀岩时强行发力撕裂的。右手五指指甲崩裂,指骨可能也有裂纹,鲜血仍在渗出。
没有清水清洗,更没有灵药外敷。他只能撕下身上早已破烂不堪的衣袍内衬相对干净的部分,用牙配合左手,将伤口草草包扎,勒紧,暂时止住血流。动作笨拙而缓慢,每一次触碰伤口都带来钻心的疼痛,让他额上冷汗涔涔,眼前阵阵发黑。
包扎完毕,他几乎虚脱,靠在石壁上喘息了许久。这才开始检查其他伤势。右膝在攀爬时强行蹬踏,此刻肿胀如馒头,稍一活动就痛彻心扉,可能真的骨裂了。肋下和腰腹的旧伤新伤叠加,内腑震荡未平,每次呼吸都像有钝刀在刮。
最麻烦的还是神魂层面的损耗和那股如跗骨之蛆的阴寒“标记”感。过度催动祖虫令、抵抗巨兽意念冲击、穿越时空错乱场,让他的神魂如同被狂风暴雨蹂躏过的幼苗,萎靡不堪。而怀中那枚令牌持续传来的冰冷微颤,则像一根插在心头的冰刺,不断提醒着他危险的临近,干扰着他心神的恢复。
他尝试运转暖流。那缕被玄丹子丹丸淬炼过的暖流,此刻微弱如风中残烛,在干涸的经脉中艰难流淌,修复速度慢得令人绝望。冰墟剑元更是沉寂如死,短时间内无法指望。
“必须尽快离开这里,找到更安全的地方,获取疗伤资源。”林天心中清楚。这个通道虽然暂时隔开了古兽的威胁,但绝非久留之地。空气虽然干燥稳定,却异常沉闷,带着浓郁的尘埃和陈旧石材的味道,显然封闭已久,氧气有限。而且,谁知道这古代遗迹深处,是否还隐藏着其他未知的危险?怀中的祖虫令,也可能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他休息了约莫半个时辰(凭借自身模糊的生物钟估计),感觉恢复了一丝气力,至少能够勉强行动了。他挣扎着站起,右膝传来剧痛,让他踉跄了一下,连忙扶住岩壁。左臂被包扎得像个粽子,基本无法用力。
他先取出那匿踪阵盘。阵盘上的符文光芒更加黯淡了,边缘甚至出现了细微的裂纹,显然之前抵抗古兽意念和时空场消耗了它本就微弱的残存能量。林天将它挂在腰间,聊胜于无。
又取出导航星仪。星仪此刻漆黑无光,如同凡铁。他尝试注入暖流,毫无反应。看来每次激发指引,都需要消耗其内部储存的特殊能量,且需要特定的条件(如靠近对应地图或节点)才能补充或激活。目前是指望不上了。
最后,是祖虫令。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将其取出,只是隔着衣物,都能感觉到那持续不断的、令人心烦意乱的冰冷震颤。他尝试以意念内视,隐约能“看到”令牌表面,自己之前喷上的那口精血痕迹,已经彻底渗入其中,与那虫形浮雕隐隐结合,形成了一种更加紧密、却也更加不祥的联系。令牌内部,似乎有某种极其微弱、极其缓慢的“脉动”,与远处那古兽的沉眠呼吸,依旧保持着一种若即若离的同步。
他移开注意力,不再深究。当务之急是探索这条通道,寻找出路。
通道很窄,仅容一人通行,向上倾斜的角度不算太陡。地面和两侧的石板打磨得相当平整,拼接紧密,只是积了厚厚一层灰尘。林天扶着右侧岩壁,忍着膝盖的剧痛,一步一挪地向上走去。脚步声在寂静中回荡,带着回音。
走了大约数十丈,通道似乎到了尽头,前方被一堵严丝合缝的石墙封死。石墙与通道浑然一体,看不出任何门户的痕迹。
“死路?”林天心中一沉。难道费尽千辛万苦爬上来,却是个封闭的观测点或废弃岗哨?
他不甘心,仔细检查石墙和周围岩壁。灰尘很厚,掩盖了许多细节。他用左手手指(包扎得很厚,只能笨拙地拨动)一点点拂去石墙中央一片区域的浮尘。
灰尘下,露出了一个浅浅的、巴掌大小的凹槽。凹槽的形状……似乎与导航星仪有几分相似?
林天心中一动,立刻取出星仪,比对着放入凹槽。大小并不完全吻合,星仪比凹槽略小一圈。但当他将星仪按入凹槽时,星仪边缘那些晦涩的刻度纹路,竟与凹槽内壁一些几乎磨平的、同样风格的纹路隐隐对应。
他再次尝试向星仪注入暖流。这一次,星仪没有亮起银白光芒,但其本身漆黑的材质,却开始吸收通道中极其稀薄的灵气,并与凹槽石壁产生了某种共振。
“咔……咔咔……”
一阵沉闷的、仿佛锈蚀了千百年的机括运转声,从石墙内部传来!紧接着,整面石墙,竟然从中轴线处,缓缓向内、向两侧滑开!滑开的缝隙越来越大,露出了后面一个更加宽阔、更加黑暗的空间,同时,一股更加浓郁、更加陈腐的尘埃气息扑面而来。
石门滑开约三尺宽度,便停滞不动,似乎机括已经老化到了极限。
林天收起星仪(它再次变得黯淡),侧身从门缝中挤了进去。
门后,是一个比之前石室大上数倍的厅堂。依旧是一片黑暗,但空气中弥漫的尘埃,在林天进入带起的微风中轻轻浮动。他静立片刻,等尘埃稍定,才开始观察。
厅堂呈长方形,长约二十丈,宽约十丈,高约五丈。四壁和穹顶都是平整的石材,雕刻着一些早已模糊难辨的、似乎是星辰、山脉与奇异符文结合的图案。地面同样铺着石板,积尘更厚。
厅堂两侧,立着数排高大的、同样覆盖着厚厚灰尘的金属支架,支架上原本似乎摆放着什么东西,如今大多空空如也,只有少数几处还残留着一些辨不出原形的、严重锈蚀的金属或陶制器皿碎片。
最引人注目的是厅堂深处,正对着入口的方向,有一座高出地面三级台阶的石台。石台之上,赫然并排摆放着三具与之前石室中类似、但体型更大、造型略有不同、同样胸口或头颅部位有着致命破损的暗银色金属傀儡!它们或坐或立,姿势僵硬,如同忠诚的卫士,在时光中化为永恒的残骸。
而在石台后方那面宽阔的岩壁上,镶嵌着一整面巨大的、由某种暗色水晶或琉璃构成的……屏幕?虽然表面布满裂纹和灰尘,但在绝对的黑暗中,似乎仍有极其微弱的、混乱的彩色光点在屏幕深处偶尔闪烁一下,如同垂死星辰的最后余晖。
这里,像是一个古代勘探队的前线指挥所或重要据点。
林天的目光扫过那些空置的金属支架和锈蚀碎片,心中有些失望。看来有用的物资早已被撤离者带走或漫长时光所摧毁。
他小心翼翼地走向石台,绕过那三具沉默的傀儡残骸。石台后方除了那面破损的巨屏,空无一物。他又检查了厅堂两侧的支架和角落,除了灰尘和碎片,一无所获。
就在他准备放弃,考虑是否原路返回或另寻他路时,脚步不经意间踢到了石台边缘一块松动的石板。
“咚。”石板下传来空响。
林天心中一动,蹲下身,用左手费力地撬开那块石板。石板下,是一个小小的、同样积满灰尘的暗格。暗格中,只有一个东西——一个拳头大小、通体呈暗金色、表面布满了细密如蜂窝般孔洞的、不规则球体。球体入手沉重,非金非石,触感温润中带着一丝奇异的酥麻感。
这是什么东西?某种能量核心?还是未带走的特殊矿石样本?
林天仔细端详,没看出名堂。他尝试注入一丝暖流。
暖流涌入球体的瞬间,异变突生!
那暗金色球体表面的无数孔洞,骤然亮起了星星点点的、极其微弱的暗金色光芒!同时,球体内部传来一阵低沉、规律、如同心跳般的“嗡……嗡……”震鸣!一股微弱却精纯无比、与灵石灵气截然不同的、更加古老厚重的能量波动,从球体中散发出来!
更让林天吃惊的是,怀中那一直冰冷震颤的祖虫令,在这暗金色球体被激发的瞬间,竟然猛地停止了震颤!不是那种被隔断的减弱,而是仿佛被某种更高层次的力量强行压制、安抚,变得……温顺?甚至,令牌内部那股与古兽同步的脉动,也隐隐与这球体的“心跳”震鸣,产生了某种极其微妙的谐振!
而厅堂深处那面巨大的破损屏幕,在暗金色球体光芒的映照下,其深处那些混乱闪烁的彩色光点,骤然变得明亮、有序了一些!光点快速流动、组合,竟然在布满裂纹的屏幕中央,勉强勾勒出了一幅极其模糊、残缺不全的……星图?或者说,是某种立体的、不断变化的结构图?
图中,有三个相对明亮的光点,以及无数暗淡的、如同蛛网般连接的线条。其中两个光点旁边,有极其黯淡的古篆标注,勉强可辨:
一个标注是“锚点-荒墟”;另一个,赫然是——“锚点-虫……”。
后面的字迹过于模糊,无法辨认。
第三个光点最为明亮,却没有任何标注。而无数线条,似乎都隐隐指向这三个光点,尤其是那个无名的明亮光点。
“锚点?荒墟?虫……?”林天心中剧震。荒墟?是否就是玉简中提到的“荒古虫墟”?而“虫……”后面,难道是“窟”?“虫窟”?!
这球体,这屏幕残留的星图,难道指向了“虫窟”和“荒古虫墟”的位置?这球体本身,是某种信标?或者……钥匙?
他正想进一步探究,手中的暗金色球体,却猛地一震,表面的孔洞光芒骤然熄灭,内部的“心跳”震鸣也戛然而止,重新变回那个沉重、温润、布满孔洞的暗金球体,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幻觉。
同时,怀中祖虫令的冰冷震颤,也重新恢复,甚至因为短暂的压制而反弹得更加剧烈了一些,带来更强的精神干扰。
厅堂巨屏上的光点星图,也瞬间溃散,重归混乱与黯淡。
一切,又回到了原点。
但林天知道,刚才绝非幻觉。他紧紧握住了手中的暗金色球体。此物,恐怕是比导航星仪和祖虫令更关键、也更神秘的物品!它似乎能压制祖虫令,并激活这古代遗迹中残留的某些信息。
他将球体小心收起。虽然暂时不知其用途,但无疑是重要收获。
环顾这死寂的厅堂,除了灰尘、残骸和破损的屏幕,再无他物。此地不宜久留,空气越发沉闷。
他回到入口石门处,发现石门依旧敞开着三尺缝隙。他侧身出去,回到向上的狭窄通道。略一思索,他决定继续向上。既然这里是“观测点”或“指挥所”,上方或许有通往“稳定岩层区”甚至更远处的出口。
他忍着伤痛,再次开始艰难的跋涉。通道继续向上,变得更加陡峭,需要不时手脚并用。不知又走了多久,前方终于出现了一点不同于绝对黑暗的……微光。
那不是人工照明,也不是磷光苔藓,而是一种自然的、极其微弱的灰白色天光,从上方某个缝隙中渗透下来。
出口!至少是通往更上层空间的入口!
林天精神一振,加快脚步(尽管每一步都伴随着剧痛)。靠近后,发现那微光来自头顶一个斜向上的、被几块碎石半掩的竖井口。竖井似乎并非完全天然,有开凿痕迹,但同样废弃已久。
他攀着井壁凸起,奋力向上。当他的头终于探出井口时,一股相对清新(尽管依旧带着沼泽特有的湿腐气息)、冰冷得多的空气,扑面而来!
他发现自己身处一个更加广阔、但同样破败的天然岩洞边缘。岩洞一侧有巨大的裂缝,灰白的天光正是从裂缝外透入,虽然依旧昏暗,却足以让他看清周围轮廓。
岩洞内,散落着更多勘探遗迹的痕迹:腐朽的木料、锈蚀的铁器、倾倒的石柱……以及,在岩洞中央,一个早已坍塌、只剩基座和几块碎裂晶石的……圆形石台?
那石台的样式,与灵图中标注的“大裂隙传送点”图案,隐约有几分相似!
难道……这里就是古代勘探队撤离时使用的传送阵遗址?只是早已损毁?
林天的心,微微一沉。如果传送阵已毁,那顺着这条路径抵达“大裂隙”的计划,恐怕就要落空了。
他蹒跚着走向那坍塌的石台基座,仔细查看。基座上的符文早已磨灭,镶嵌晶石的凹槽空空如也,只有几块黯淡无光的碎裂晶石散落在一旁,内里灵气尽失。
确实,彻底损毁了。不知是撤离时故意破坏,还是后来被“墟力侵蚀”或别的灾难摧毁。
希望,似乎再次变得渺茫。
但林天没有彻底绝望。他抬头,望向岩洞一侧那透入天光的巨大裂缝。裂缝之外,隐约能听到风声,以及……更远处,某种低沉而连绵的、仿佛千万只虫翼同时振动的……嗡鸣?
那声音极其遥远、极其微弱,却让林天怀中的祖虫令,再次产生了不同于面对古兽时的、另一种更加尖锐、更加“渴望”的震颤!
裂缝之外,又是什么地方?
是绝地?还是……新的,充满未知与危险的,方向?
林天站在坍塌的传送阵基座旁,望着那道透入微光与隐约虫鸣的裂缝,沉默着,思考着下一步。
伤重,力竭,前路未卜。
但至少,他暂时离开了那令人窒息的地底深渊,再次看到了……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