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夜追踪影狸、发现隐秘洞口后,林天心中的弦绷得更紧了。他像一头沉默的幼兽,在危机四伏的丛林里,极力收敛着自己的气息,同时敏锐地感知着四周每一丝风吹草动。
药谷的活计他做得愈发精细,甚至尝试根据《基础灵草辨识与养护》玉简中的提示,对灌溉灵泉水的配比做了微不可察的调整——将三分灵泉、七分山泉,改为两分半灵泉、七分半山泉,并添加了极微量的、药谷边缘一种名为“宁神花”的常见野花碾碎的粉末。
这个改动源自他胸口疤痕对灵气流动的微妙感应。他发现,调整后的混合水液,其灵气波动似乎与清心草自身的频率更吻合。数日后,那些清心草的叶片果然更显舒展,蓝色光泽也莹润了一分。凝血藤方面,他不再单纯依靠那微弱金系灵力刺激结节,而是在刺激前,先以手掌缓缓拂过藤蔓主干,将体内那缕融合了清凉气息的气流,以最温和的方式输送一丝进去,仿佛安抚。
这些细微到几乎无人能察觉的调整,效果却缓慢而坚定地显现出来。三号药谷的灵草长势,悄然超过了邻近几个同样由杂役照料、但循规蹈矩的药谷。连偶尔前来巡查的一位百草峰正式弟子,都微微点头,对负责此谷的杂役(林天)留下一句“尚可”。
林天将这些小小的尝试和体悟默默记在心里,他知道,这是在无人指导、资源匮乏下,自己摸索出的最朴素的“修行”——对灵气、对草木生机、对自身力量的细微掌控。
与此同时,他的修炼也进入了一个新的阶段。或许是因为发现了隐蔽洞口带来的持续危机感,或许是对灵气操控的练习反哺了修炼,胸口疤痕处渗出的那缕清凉气息,出现得越来越频繁,也稳定了一丝。虽然依旧微弱如风中残烛,却不再是时断时续。
他不再满足于仅仅在夜晚小屋中打坐。药谷劳作间隙,山道往返途中,甚至吃饭休息时,他都有意无意地维持着《青冥道诀》引气篇那最基本的呼吸吐纳节奏,让那缕气流如同溪水,在不刻意驱动时也缓缓流淌于经脉之间,潜移默化地滋养着这副曾被青冥玉改造、又被他自己苦苦锤炼的身躯。
一月一度的领取月例之日到了。
杂役院执事房外排起了长队。赵执事坐在桌前,眼皮耷拉着,慢悠悠地核对名册,发放着一个个粗布袋。袋里是三块指甲盖大小、光泽黯淡的下品灵石,一瓶十粒的辟谷丹,以及三张黄色的、画着简单净尘符文的符纸(净衣符)。
轮到林天时,赵执事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忽然“嗯”了一声。
“林天,三号药谷是吧?”赵执事翻开另一本簿子,“百草峰那边的巡查记录显示,你负责的药谷本月评定为‘乙上’,比上月提升一等。按规矩,月例可多领半块灵石。”
说着,他从桌下摸出半块更小、更暗淡的灵石,连同标准份额一起丢进布袋,扔给林天。动作随意,语气也听不出什么褒奖,仿佛只是例行公事。
但周围排队的杂役弟子们,却纷纷投来惊讶和羡慕的目光。杂役的月例评定极为严苛,能拿到“乙上”已属难得,多领半块灵石更是罕见。这半块灵石,或许就能在宗门外围的简陋坊市里,换到一小包有助引气的劣质“聚气散”,或是几株年份稍好的普通药材。
“多谢执事。”林天平静接过,心中并无多少喜悦。他知道这提升从何而来,也更清楚,这微薄的赏赐与潜在的风险相比,不值一提。
“好好干。”赵执事挥挥手,示意下一个。
林天揣好布袋,正要离开,忽然听到前面传来一阵压抑的争执声。
“赵执事!这……这数目不对啊!上月我负责清理赤霞峰西侧的疾风隼巢穴,那是危险活计,说好完成任务多给一块灵石的!”一个身材干瘦、面色焦黄的杂役弟子急声道,他额角还有一道未愈的刮伤。
赵执事眼皮都没抬:“李四,你还有脸说?任务玉简里写的是‘清理废弃巢穴,收集隼羽十根’。你交上来几根?八根!还都是次羽!没扣你月例已是开恩,还想要额外奖赏?”
“那巢穴根本不是废弃的!里面有一只未离巢的幼隼,还有两只成年疾风隼突然回巢!我能捡回一条命、带回八根羽毛已经是拼了命了!那玉简信息根本有误!”李四脸涨得通红。
“信息有误?”赵执事冷笑一声,终于抬眼,目光锐利如针,“任务是执事堂发布的,你是说执事堂有错?还是你自己无能,想找借口?再聒噪,下月月例也扣半!”
李四浑身一颤,看着赵执事冰冷的脸,又看看周围或麻木或幸灾乐祸的同门,嘴唇哆嗦了几下,最终死死攥住那只装着标准份额的布袋,低着头,一声不吭地挤出了人群。
林天默默看着李四佝偻的背影消失在杂役院破旧的屋舍间。这就是杂役弟子的常态,任务危险,报酬微薄,申诉无门。所谓的宗门规矩,在执事一念之间便可扭曲。赵执事克扣杂役的灵石、丹药,中饱私囊,几乎是人尽皆知的秘密,但无人敢言。
实力,还是实力。 林天再一次深刻体会到这一点。没有实力,就连最基本的公平都得不到。
他握紧了手中的布袋,那三块半下品灵石硌着手心。他没有像其他杂役一样,将灵石小心藏起或立刻拿去兑换他物,而是回到了自己那间冷清的小屋。
关上门,他取出一块下品灵石,握在掌心。灵石入手微凉,内部有极其稀薄的灵气流转。他尝试运转《青冥道诀》,吸收灵石中的灵气。
过程异常艰难。灵石中的灵气虽比空气中浓郁且稳定,但进入他体内后,同样因为伪灵根的“漏斗”特性,十成中散去九成九,能留住一丝融入那缕气流,已是万幸。一块下品灵石蕴含的灵气本就稀薄,不过半个时辰,掌心灵石便化作一小撮灰白色的粉末,灵气耗尽。
感受着丹田内那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细微增长,林天苦笑。这等效率,恐怕正常的三灵根弟子用一块下品灵石,效果都比他好上十倍。难怪伪灵根被视作绝路,这消耗与收获,根本不成比例。
但他没有犹豫,又拿出了第二块。清凉气息似乎对炼化外来灵气有一丝微弱的辅助作用,能让那留下的“一丝”更精纯一点点。蚊子腿也是肉,他浪费不起任何资源。
就在他准备拿起第三块灵石时,胸口疤痕处毫无征兆地传来一阵剧烈的悸动!
这一次不是灼热,而是一种奇异的、仿佛共鸣般的震颤,方向感模糊,但强度远超以往任何一次。
林天猛地站起,推开窗户。时近黄昏,天色尚未全黑。杂役院方向并无异样,但当他下意识地将目光投向百草峰与赤霞峰之间的山谷方位时,心悸感陡然增强!
那边有情况!而且绝非影狸那种低阶妖兽能引起的!
是那个洞口?还是别的什么?
林天心跳加速。去,还是不去?以他这点微末修为,贸然探查与送死无异。但直觉告诉他,这次的动静非同小可,或许与他追查的线索息息相关。而且,苏雨师叔离山未归,执法堂的巡查似乎也并未重点覆盖那片偏僻山谷。
犹豫只在刹那。林天迅速将剩下的一块半灵石和辟谷丹藏好,换上一身深灰色的旧衣,将身份牌和药谷令牌贴身收好,想了想,又将那柄旧铁剑握在手中。
他像一道影子,悄无声息地溜出杂役院,再次奔向那片山谷。
越是接近,胸口疤痕的震颤就越是明显,甚至带起一丝细微的疼痛。同时,他敏锐地察觉到,山谷方向的灵气流动变得有些紊乱,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极其淡薄、却令人心神不宁的压抑感,与那日药谷发现的“腐阴苔”气息同源,但更加深沉晦涩。
当他潜行到上次潜伏的巨石附近时,天色已近乎全黑。借着最后的天光和林间稀疏的月色,他看到了一幅令人心悸的景象。
那个隐蔽的洞口依然被石块虚掩着,但洞口周围的藤蔓和杂草,却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枯萎状,像是被抽干了生机。而洞口上方的山岩表面,隐隐有极其暗淡的、扭曲的暗红色纹路一闪而逝,随即没入岩石,若非林天全神贯注且胸口有强烈感应,绝难察觉。
更让他头皮发麻的是,洞口附近的地面上,散落着几片比之前发现的大得多的“腐阴苔”,还有几滴已然干涸发黑的、散发着腥臭的黏液。
“这不是影狸能留下的……”林天屏住呼吸,将身体死死贴在冰冷的巨石背面。他能感觉到,洞口内隐隐传来一种令人心悸的“空寂”感,仿佛有什么东西刚刚离开,或者……正在里面酝酿。
他不敢再靠近,也不敢久留。牢牢记住洞口周围新增的一切细节和那暗红纹路闪现的模糊轨迹,他如同受惊的狸猫,借着夜色和地形的掩护,以最快的速度、最轻的脚步撤离。
直到远远离开那片山谷,回到相对安全的宗门外围区域,林天才敢停下来,靠在一棵大树后,剧烈地喘息。冷汗早已浸湿了内衫。
刚才那一瞥带来的惊悸感久久不散。那暗红纹路,那浓郁的阴秽气息,还有洞口那死寂中蕴含的莫名危险……这绝不仅仅是妖兽巢穴那么简单!
“是阵法?还是某种……祭祀或修炼留下的痕迹?”林天对修真界认知尚浅,无法判断。但他可以肯定,那洞口背后隐藏的东西,其层次和危险性,远超他之前的想象。
他摸了摸胸口,疤痕处的震颤已经平息,只余下微微的温热。
回到杂役院小屋,林天点亮油灯,铺开一张粗糙的草纸,用烧黑的木炭条,凭借记忆,将洞口位置、周围地貌、枯萎植被的范围、暗红纹路闪现的模糊形状、腐阴苔和黏液的位置,一一仔细描绘下来。
画完,他盯着这张简陋的地图,目光幽深。
实力……他迫切需要提升实力,哪怕只是一点点。也需要更多的信息和渠道。
他将地图小心藏好,盘膝坐下,毫不犹豫地拿起了最后那块半下品灵石。这一次,他修炼得更加专注,甚至带上了一丝破釜沉舟的狠劲。
清凉气息随着他的意念全力催动,虽然依旧微弱,却异常稳定地渗出,引导着从灵石中艰难汲取的那一丝丝灵气,在坚韧的经脉中缓慢而坚定地运转。
一夜无话。当天边泛起鱼肚白时,林天手中的灵石化为齑粉。他睁开眼,眼中血丝密布,疲惫至极,但瞳孔深处,却有一丝极淡的、前所未有的精芒一闪而逝。
丹田内,那缕气流依旧微弱,却仿佛凝实了那么一丝丝,运转时带来的温热感也清晰了一分。
炼气一层,尚未突破,但他已能模糊地触碰到那道门槛。
危机,是压迫,也是动力。在这无人知晓的谷底隐修中,一粒顽强的种子,正在冰冷的土壤和沉重的黑暗下,默默积蓄着破土而出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