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厅内灯火辉煌,水晶吊灯折射出令人眩晕的光斑。空气里混合着高级香水、红酒与鲜花的馥郁气息,低沉的爵士乐流淌在人们的寒暄笑语之下。
沈小姐——沈清欢,已经走到了他们面前,目光迅速从两人交握的手上移开,落在顾凛舟脸上,笑容依旧温婉得体:“我还以为你又要忙得脱不开身呢。”
“答应了你伯父会来。”顾凛舟的声音听不出太多情绪,他松开了林初夏的手,那动作自然得像只是完成了一个引导任务。但林初夏敏锐地察觉到,沈清欢出现后,他周身那种生人勿近的屏障似乎微妙地缓和了一点点。
“这位是?”沈清欢这才像是刚注意到林初夏,好奇地打量她,眼神清澈无害。
“林初夏,我的助理。”顾凛舟介绍得简单干脆,语气公事公办。
“林助理,你好。”沈清欢伸出手,笑容亲切,“我是沈清欢,凛舟的……老朋友。你看起来好年轻,刚毕业吗?”
林初夏与她轻轻一握:“沈小姐你好。是的,刚毕业不久。”她回答得谨慎,符合“助理”的身份。
“凛舟对工作要求可严格了,在他手下做事不容易吧?”沈清欢语气带着熟稔的调侃,目光却在林初夏的礼服和妆容上停留了一瞬。这身行头,可不像是普通助理的配置。
“沈小姐说笑了,能跟着顾总学习,是我的荣幸。”林初夏垂下眼睫,避开对方探究的视线,扮演好一个本分、低调的助理角色。
顾凛舟似乎无意让这场对话继续下去,对沈清欢微一点头:“先失陪,我去见几位长辈。”说完,便径自朝宴会厅深处几位气度不凡的长者走去。
沈清欢脸上掠过一丝极淡的失落,但很快掩饰过去,对林初夏笑道:“那我也不打扰林助理了。有机会再聊。”她翩然转身,走向另一群衣着光鲜的男女,很快融入其中,谈笑风生,显然是这种场合的常客。
林初夏独自站在原地,瞬间感到无数或明或暗的目光扫过自己。那些目光里有好奇,有评估,有漠然,也有淡淡的轻蔑——一个面生的“助理”,在这种场合,就像是误入孔雀群的山雀。
她深吸一口气,按照江辰给的资料提示,走到相对安静的餐饮区长桌旁,取了一杯苏打水,小口啜饮,目光却悄然跟随顾凛舟的身影。
顾凛舟游刃有余地周旋于几位商界大佬之间,举止沉稳,谈吐得体,偶尔露出的极淡笑容却能让人感到受宠若惊。他与在她面前那个冷漠、吝于言辞的男人判若两人。显然,他精通此道,只是不愿在她身上浪费分毫演技。
林初夏正默默观察,一个略显油滑的男声在旁边响起:“这位漂亮的小姐,面生得很啊?是跟哪位老板来的?”
她转头,看到一个穿着粉色衬衫、端着酒杯的年轻男人,眼神轻佻地打量着她。
“我是顾总的助理。”林初夏后退半步,拉开距离,语气平淡。
“助理?”男人挑眉,笑容暧昧,“顾总可从不带女助理出席这种场合。小姐,别不好意思嘛,交个朋友?”说着,竟想伸手来碰她的手臂。
林初夏眉头微蹙,正要躲开,另一道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力道的声音插了进来:
“王少,顾总的助理,也是你能随便‘交朋友’的?”
林初夏侧目,看到江辰不知何时已站在她身侧,脸上带着公式化的微笑,眼神却没什么温度地看着那个粉衬衫男人。
王少脸色变了变,显然认得江辰,也忌惮他背后的顾凛舟,讪讪地收回手:“江特助,误会,误会!我就是看这位小姐一个人,想关照一下。既然是顾总的人,那我就不打扰了,不打扰了。”说完,赶紧溜走了。
“林小姐,没事吧?”江辰转向她,声音压低。
“没事,谢谢江特助。”林初夏真心道谢。这种场合,没有身份,果然寸步难行。
“应该的。”江辰目光扫过会场,“顾总那边暂时脱不开身。林小姐如果觉得不自在,可以到那边露台稍微透透气,但别走远。”他指了指宴会厅侧方一个半开放的露台。
林初夏点点头,拿着水杯走向露台。
露台比室内安静许多,夜风微凉,吹散了厅内的浊气。城市夜景在脚下铺陈,霓虹如星河。她靠在栏杆上,轻轻吐出一口气。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
“觉得不适应?”一个低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林初夏回头,发现顾凛舟不知何时也走了出来,站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手里端着一杯威士忌,冰块轻轻碰撞杯壁。他解开了领口的扣子,少了些厅内的紧绷感。
“有一点。”她没有否认,诚实回答,“和我想象的不太一样。”她指的是这种浮华喧嚣的名利场。
顾凛舟走到她旁边的栏杆处,也望向夜景:“这就是你需要适应的世界的一部分。至少表面上的。”
“我明白。”林初夏顿了顿,还是问了出来,“那位沈小姐……”
“清欢是世交家的女儿,也是基金会的工作人员。”顾凛舟打断她,语气恢复平淡,听不出什么特别情绪,“今晚的酒会,她负责一部分接待工作。”
一个简单、合理的解释。合乎“不干涉”的条款。
林初夏“哦”了一声,没再追问。
两人之间沉默下来,只有风声和隐约传来的乐声。气氛并不尴尬,反而有种奇异的、暂时卸下伪装的平静。
“你的画,”顾凛舟忽然开口,没头没尾,“画得怎么样?”
林初夏愣了一下,没想到他会问这个。“……还行。以前在学校,老师评价还不错。”她斟酌着回答,猜不透他的用意。
“西园光线不好。”他喝了一口酒,“明天让周婶给你换一间朝南的客房。”
林初夏又是一怔。这算……关心?还是仅仅出于对“所有物”使用体验的调整?
“不用麻烦,我习惯了。”她下意识拒绝。朝南的房间,很可能离东侧更近。
顾凛舟侧过脸,看了她一眼。夜色中,他的轮廓有些模糊,眼神却清晰:“这不是商量。”
又是那种不容置疑的语气。
林初夏抿了抿唇,不再反驳。金主有令,“住客”遵从便是。
这时,江辰从厅内走出来,低声对顾凛舟说了几句。顾凛舟眉头微蹙,点了点头。
“我有事要先走。”他对林初夏说,“江辰会安排司机另外送你回去。”语气又恢复了那种交代公事的疏离。
“好。”林初夏应道。
顾凛舟转身离开,走了两步,又停住,没有回头:“今晚,表现尚可。”
说完,他便和江辰快步消失在露台入口。
林初夏站在原地,品味着那句“表现尚可”。是表扬吗?或许只是对“助理”专业度的合格评价。风将他的话音吹散,只留下一点威士忌的淡淡余味。
回去的路上,林初夏独自坐在车后座。车窗外的城市灯火依旧璀璨,却仿佛隔着一层玻璃,再也照不进心里。
酒会上那些虚假的寒暄、试探的目光、王少的轻佻、沈清欢温婉下的审视、顾凛舟瞬息万变的态度……像一场光怪陆离的梦。而她,穿着借来的华服,扮演着不属于自己的角色,在梦里浮沉。
回到西园,已近深夜。别墅里一片漆黑寂静。周婶大概已经休息。
林初夏放轻脚步上楼,回到自己那间冰冷的西侧客房。她脱下礼服,小心地挂好,洗去脸上的妆容。镜子里,又变回那个素净、苍白的林初夏。
她打开书桌抽屉,拿出那份契约,在台灯下又看了一遍。冰冷的条款,清晰的界限。今晚的一切,都在提醒她这纸契约的现实重量。
她又拿起外婆的首饰盒,打开。古朴的印章,泛黄的设计图。那些流畅、灵动、充满生命力的线条,与她今日所见那个精致却死气沉沉的浮华世界,截然不同。
窗外,后山的轮廓在月光下沉默矗立。
顾凛舟让她换房间。明天,周婶会如何反应?沈清欢与顾凛舟,真的只是“世交”和“老朋友”吗?他提前离开,去了哪里?
无数疑问盘旋心头,却没有答案。
她将契约和首饰盒重新锁好,关上台灯。
黑暗中,她摸到枕头下,那支江辰下午一并送来的口红,冰凉细长的管身。
酒会上,她就是用这支口红,涂抹出得体的笑容,扮演了一个合格的“助理”和“女伴”。
而这,仅仅只是开始。
未来的一千多个日夜,在这个华丽而冰冷的金丝笼里,她还需要戴上多少副不同的面具?
月光从朝西的窗户流泻进来,依旧冰冷。但不知为何,她忽然想起露台上,顾凛舟那句听不出情绪的“表现尚可”,以及他提议换房间时,侧脸被夜色柔化的轮廓。
一丝极其微弱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涟漪,在沉寂的心湖深处,轻轻荡开了一瞬。
旋即,又被更深的夜色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