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阳城的夜来得早,油灯芯在案头噼啪爆响,将夏启的影子拉得老长。
他捏着工坊日报的手微微发紧,红字精钢库存仅支两月像根烧红的针,扎得指节泛白。
殿下。温知语的声音从沙盘边传来,她素白的指尖点在蒸汽机车的草图上,这图纸虽好,可没铁水灌模,再精巧的齿轮也只能是画在纸上的月亮。
夏启抬眼,见她眉峰微蹙,案角的茶盏早凉透了——这是温知语焦虑时的习惯,总爱捧着茶盏却忘了喝。
他深吸口气,系统界面在意识里浮起,地脉感知模块的红点像团跳动的火,在天堑山脉深处灼得人心发烫。
不是我们去抢。他突然开口,指节抵着沙盘边缘,是老天要它易主。
三日后,荒岭屯的晨雾里涌进一队流民。
为首的老瞎子披麻戴孝,竹杖敲得青石板咚咚响:天矿地气翻涌,半月内必塌!他腰间挂着个铜壳子龟甲,龟背刻满歪扭卦象,路过村头老槐时,龟甲上的铜针突然地转起来,挂在龟腹的陶铃跟着发出蜂鸣。
真...真动了!围观的妇人拽紧怀里的娃,后颈的汗毛都竖起来。
卜瞎子摸出块黑炭在墙上画了道裂纹:这是地龙翻身的嘴,要吞人矿脉的!他的盲眼虽蒙着灰布,可喉结却随着话音上下滚动——系统兑换的地震仪被他拆了装,装了拆,改装成这副龟甲测震罗盘时,他手都抖了三回。
消息像长了翅膀,顺着山风刮进边军哨岗。
霍岩攥着巡逻兵的手札,指节捏得发白。
那上面写着:卯时三刻,矿洞北口土壤现裂纹,逸出硫味气体;辰时初,岩壁渗水珠如汗。他踢开脚边的碎石,碎石骨碌碌滚进裂纹里,竟半天没听见落地声。
校尉!哨兵从矿道跑下来,西侧壁炉又震了,石屑扑了伙夫一脸!
霍岩扯下腰间的佩刀,刀鞘重重磕在岩壁上。
刀身映出他紧绷的下颌线——上个月的粮饷还没到,要是矿洞真塌了,上头怪罪下来...他盯着岩壁上渗的水珠,突然听见山脚下传来马蹄声。
夏启的亲卫捧着木匣站在营门前,匣中是盖着启阳印的文书:我家殿下说,非为采矿,实忧塌方伤兵。
愿率匠队助查隐患,共避天灾。
霍岩捏着文书的手青筋直跳。
他望着远处正在钉避灾符的村民,又想起昨夜矿洞深处那声闷响——像是什么东西在地下翻身。
咬了咬牙,他抽出佩刀在文书上划了道:允十人入山,敢碰矿脉半块石头,老子剁了你们的手!
入山那日,夏启穿了身粗麻短打,肩头搭着块擦汗的布巾。
温知语挽起长发裹进斗笠,腰间别着个铜制罗盘——里头装的不是磁石,是系统给的地脉定位仪。
卜瞎子柱着竹杖走在中间,每走十步就往地上插面青旗,旗面画着歪歪扭扭的符咒:这是镇龙旗,破了地气冲煞!
老丈这旗...温知语假意凑近,袖中指尖快速敲了三下旗竿——那是暗号。
卜瞎子的盲布下闪过一丝精光,竹杖在旗座下点了点,半块黑火药引信便埋进了土里。
日头偏西时,他们终于摸到矿洞外围。
夏启蹲在石堆后,望着矿脉裸露的岩层,指腹轻轻蹭过岩石上的锈色——是铁,没错。
系统界面的红点已经跳到眼前,他甚至能听见地脉模块在脑海里发出蜂鸣。
殿下。温知语递来水壶,指尖在他手背上轻轻一按,引信点都布好了,从南坡到矿口,共十二处。
夏启拧开水壶喝了口,凉丝丝的水顺着喉咙滚进胃里。
他望着卜瞎子还在往最后一面旗座里塞东西,突然听见山风里传来若有若无的轰鸣——像是地下有头巨兽在翻身。
收工。他拍了拍身上的土,目光扫过矿洞深处,明日再查。
是夜,启阳营的篝火噼啪作响。
卜瞎子蹲在火边扒拉烤薯,灰布下的眼睛却盯着山的方向。
他摸出怀里的地震仪,指针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摆动——比白天快了三倍。
老东西发什么呆?夏启踢了踢他的竹杖,明日该你唱大戏了。
卜瞎子手一抖,烤薯掉进火里,腾起股焦糊味。
他望着火星子溅上夜空,突然打了个寒颤——那火星子落的方向,正是矿口南坡。
勘测次日的晨雾里,卜瞎子的竹杖突然地断成两截。
他踉跄着扑向矿口南坡,灰布下的盲眼瞪得滚圆,声音抖得像筛糠:地心...地心火动——矿口南坡的晨雾被卜瞎子的嘶吼撕成碎片。
他跌坐在碎石上,灰布下的盲眼竟沁出冷汗,竹杖断成两截横在脚边,活像被雷劈了的老树桩:癸位!
癸位要崩——话音未落,山壁传来闷雷似的轰鸣,众人仰头时,南侧崖壁正裂开蛛网状的纹路,最深处突然爆出刺目的白光!
趴下!夏启一把拽住温知语的斗笠,两人滚进矿道旁的凹地。
碎石裹着尘烟劈头盖脸砸下来,有块巴掌大的岩片擦过他后颈,火辣辣的疼。
他眯眼透过烟尘望去——那炸开的裂口足有半人高,露出里面黑黢黢的矿道,竟被崩落的巨石压塌了半截。
黑炭!牛大力的嘶吼混着犬吠炸响。
那只油光水滑的鼹鼠犬从人缝里窜出去,四爪刨得碎石飞溅,直扑向裂口旁的石堆。
它前爪疯狂扒拉,很快叼出块拳头大的黑石头,舌头舔了舔矿石表面,突然原地转起圈,尾巴摇得像根小旗杆。
地...地煞凝核!温知语踉跄着扑到夏启身边,手里的羊皮纸被风掀起一角,墨迹未干的字歪歪扭扭:此石吸铁如磁,恐为地煞凝核,触之引动山火!她指尖发颤,故意把笔往地上一扔,殿下快看!夏启顺着她的目光望去——黑炭叼着的矿石正贴着牛大力的佩刀,那柄精铁打造的腰刀竟被吸得微微发颤。
都别动!霍岩的暴喝震得人耳膜发疼。
他带着二十个边军从山路上冲下来,铠甲上还沾着晨露,佩刀出鞘半截,刀尖直指夏启咽喉:好个查隐患!
你们倒先把山炸了?他靴底碾过块碎石,转身盯着塌了半截的矿道,喉结剧烈滚动——那矿道深处泛着暗红,分明是露出了最富的铁矿层。
夏启拍掉肩头的石屑站起身,粗麻短打沾着尘灰,眼神却亮得像淬了火的钢:校尉可知,方才那声炸响,是替你炸断了催命符?他扯过温知语手里的记录,你看这矿道走向,癸位是主脉,若等它自然崩裂,塌方会顺着地脉往营寨方向延——他突然指向霍岩身后的山崖,你昨夜听见的闷响,可是从那个方向来的?
霍岩的瞳孔猛地收缩。
昨夜他查岗时,确实听见后山传来类似野兽低吼的动静,当时只当是山风。
此刻顺着夏启的指尖望去,崖壁上的裂纹正顺着山势往边军营寨延伸,像条吐信的毒蛇。
我启阳匠团不是来抢矿的。夏启往前半步,霍岩的刀尖几乎要戳穿他衣襟,是来救你的兵,救这山里的百姓。他从怀里摸出份盖着工政司大印的协议,由我们暂管排险采矿,所得三成归边军应急,其余修营房、开粮铺。
三个月为期,账目你派专人盯着。
放屁!霍岩挥刀拍开协议,却在瞥见协议背面时顿住——那是份钦天监密档,泛黄的纸页上盖着朱红的司天监印,写着近年地动星移位,北方矿脉宜委贤能代守,免触天怒。
他喉结动了动,想起今早山脚下跪着的百姓——老妇举着启阳大人救我儿的血书,孩童攥着热乎乎的炊饼往士兵怀里塞,说是启阳工坊发的赈灾粮。
当夜,霍岩的军帐里飘着松脂灯的焦味。
他对着案头的磁性矿石发怔,那石头还吸着半枚铜钱,在烛火下晃出细碎的光。
脚边堆着十几份勘测记录:塌方位置与卜瞎子画的分毫不差,地裂方向正冲着营寨粮仓,连黑炭刨出的矿石...他用佩刀碰了碰石头,刀身果然被吸得偏向矿石。
校尉。哨兵掀帘进来,手里攥着叠皱巴巴的纸,山脚下百姓又送请愿书了,说...说要是启阳匠团走了,他们就睡矿口守着。
霍岩盯着烛火里跳动的纸灰,突然抽出佩刀。
刀刃映出他紧绷的下颌线——他想起今早塌方时,夏启护着温知语滚进凹地的动作,想起那些百姓眼里的光,想起自己的士兵偷偷往嘴里塞的炊饼。
刀背重重磕在协议上,他咬着牙在二字上按了个血印:三个月。
夏启的意识里突然响起系统的蜂鸣。
淡蓝色的光屏浮现在眼前,天矿接管几个金光大字刺得他眯眼,地脉感知模块的红点骤然扩散成一片星图,地下百丈的矿藏分布像血管般清晰:叮——激活初级扫描功能,当前可探测铁矿、煤矿、铜矿...宿主领地资源自主度+20%。
他捏着协议的手微微发颤,窗外的月光漏进来,照在他腰间的工政司令牌上。
这令牌是他用二十车玻璃换的,此刻倒真成了贤能代守的凭证。
而在千里外的帝都暗阁,赵崇安捏着密报的手青筋暴起。
茶盏在他掌心裂开细纹,滚烫的茶水顺着指缝往下淌:好个夏启!
不动刀兵,倒把陛下最看重的天矿攥手里了...他猛地掀翻案几,竹简文书撒了满地,传影卫,给我查启阳工坊的矿脉图!
再...再让北边的人加把劲,不能等他坐大!
接管矿区第五日清晨,夏启踩着晨露往矿场走。
远远听见矿洞口传来闷喝:什么蒸汽风钻?
老子干了三十年矿,就认锤凿楔劈!他脚步微顿,望着那道佝偻的老背影——是前矿监周伯,此刻正梗着脖子瞪着新运进来的铁家伙,手里的铁锤敲得青石叮当响。
夏启勾了勾唇角,摸出怀里的地脉扫描图。
矿脉深处的红点在图上明明灭灭,像极了跳动的火种。
他知道,有些老规矩,该烧一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