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启指尖掠过箭头的倒刺,金属特有的冷意顺着指节爬进血脉。
三日前在窑洞交代完地道图纸时,他便在袖中捏碎了半块蜜饯——那是苏月见前日送来的杏脯,甜得发齁,此刻却像根刺扎在掌心。林九娘的哭腔得带三分真。他当时对小石头说,她妹妹小娥的骨灰还在铁坊后墙下埋着,让她去哭,连石头都得跟着掉泪。
此刻旧锻坊前的晨雾里,林九娘的哭嚎正穿透竹篱笆。
她披头散发跪在青石板上,怀里抱着半卷染血的粗布,那是小娥最后穿的袄子。妹妹啊......她的指甲抠进石板缝,指节泛白如骨,你说等新刀铸成,要拿钢刃给我削发簪......围观的妇人们抹着眼泪,有人偷偷往她怀里塞了个热馍——这是夏启让伙房特意蒸的,麦香混着她哭腔里的颤音,像根细针,扎进每个过路人的耳朵。
小石头缩在村头老槐树下,破棉袄里塞着半块硬饼。
他盯着林九娘颤抖的肩头,喉结动了动——前日他跟着夏启去后山埋小娥,姑娘脖颈上还留着刀伤,血把冻土染成暗紫。记着。夏启当时蹲在坟前,用刀尖在墓碑刻下小娥之墓要让那些动手的人,把眼泪全哭进自己坟里。此刻小石头摸了摸怀里的短刀,刀把上字硌得皮肤生疼,他扯了扯脸上的破布,踉跄着往村外走,嘴里含糊嘟囔:钢刀图纸......炉腹夹层......
是夜,北风卷着雪粒子砸在窗纸上。
夏启站在寨墙暗哨里,望着旧锻坊方向的黑影。
他腰间挂着火折子,指腹反复摩挲火绒——这是系统商城兑换的防风火绒,前日刚用五十功勋点换的。来了。小石头的声音从下方传来,暗哑却清晰。
夏启眯起眼,便见三十道黑影从西岭密林中钻出来,为首那人裹着羊皮袄,腰间佩刀的吞口兽纹——西秦样式。
周剥皮踩断最后一截枯枝时,后颈突然泛起凉意。
他抹了把脸上的雪水,骂了句娘:磨蹭什么!手下的流寇扛着火油罐冲上前,铁箍撞在旧锻坊木门上,一声惊飞几只寒鸦。周剥皮抽出腰间短刀,刀身映着他扭曲的脸,烧完扒了炉腹,老子要那图纸换千两黄金!
火油罐碎裂的瞬间,旧锻坊腾起冲天烈焰。
松木油混着干草噼啪炸响,火星子窜上屋檐,把库存武器藏匿处的木牌烧得卷曲。
周剥皮踹开炭灰弥漫的门,正欲往炉膛冲,忽听头顶传来一声——像老树根断裂的闷响。
他抬头的刹那,一块磨盘大的巨石从山壁上滚下,地砸在退路中央。
有埋伏!流寇们炸了营。
左侧山梁上,二十支火箭划破夜色,精准钉在出口两侧的干柴堆上,火墙腾起的刹那,右侧暗哨的梆子也响了——那是小石头的暗号。
夏启摸出火折子吹亮,橙红火光里,地道口的青石板缓缓移开,二十道黑影如夜枭扑出。
小石头的短刀捅进第一个流寇膝弯时,刀刃几乎没入半寸。跟腱。夏启教他的,断了这个,再凶的狼也爬不起来。流寇的惨叫混着雪粒落进火里,焦糊味刺得人睁不开眼。
周剥皮转身要跑,却被脚边的绊索掀翻,他摔进雪堆里,抬头正撞见林九娘。
她的刀在火光里泛着冷光,刀背的小红花被血染红了。林九娘的声音像淬了冰,刀尖抵在周剥皮左肘弯,谁让你来的?
孙......孙记少东家!周剥皮疼得额头青筋暴起,他说铁坊铸的精钢刀抢了他走私的生意,朝廷要是查到......他突然瞥见林九娘眼里的狠劲,哭嚎着往前爬,我还知道!
裴元昭写了密折,说七皇子早晚要反!
他......
够了。
夏启的声音从火墙后传来。
他踩着满地碎雪走来,靴底碾过一枚西秦箭镞——箭头是精铁铸的,尾羽染着朱红,和前日偷袭铁坊的流寇用的箭一模一样。
火光映得他眼尾发红,心火刀在他手里嗡鸣,刀背的小红花像要烧穿钢铁。
周剥皮的哭嚎卡在喉咙里。
他看见夏启弯腰捡起那枚箭镞,指腹轻轻划过箭杆上的刻痕——西秦王室的鹰纹,在火光里泛着冷光。
所以......夏启的声音很低,却像冰锥扎进雪地里,该让谁来收这把火?夏启的靴底碾过那枚西秦箭镞,金属与冻土摩擦的刺响惊得周剥皮打了个寒颤。
他仰头望着阴影里的七皇子,对方眉骨被火光镀成赤金,眼尾那点红痣像滴未凝的血,所以,你是替赵崇安做事,还是替孙记卖命?
我都做......谁给钱听谁的......周剥皮喉结上下滚动,后槽牙咬得咯咯响,求您留我一命,我把藏赃地点都告诉您!
藏在西坡老槐树......
夏启突然蹲下身,指尖扣住他下巴。
周剥皮闻到对方袖中飘来的冷铁味——那是新锻好的钢刀才有的腥气。你当我要听这些?他拇指重重碾过周剥皮左脸那道刀疤,前日铁坊遇袭,小娥脖颈上的刀伤,和你这疤同出一柄刀。
周剥皮瞳孔骤缩。
那日他亲手割开那丫头喉咙时,确实用了西秦带来的鲨鱼皮刀柄短刀——
所以你该谢我。夏启松开手,起身时带起一阵风,吹得火盆里的炭灰簌簌落在周剥皮脸上,留你命不是为问赃,是要你当灯芯。他转身对暗处打了个响指,绑旗杆上,曝尸三日。
其余俘虏,挖坑埋半截,浇冷水冻成冰桩——我要让所有人看看,动我启阳的人,是什么下场。
小石头领命时,掌心的短刀把字硌出红印。
他望着被拖走的周剥皮,那家伙的哭嚎在雪夜里碎成星子,突然想起前日埋小娥时,夏启用刀尖在墓碑上刻字的模样。
那时他说:血债要拿血还,但要让债主子连本带利咽下去。
翌日清晨,启阳寨的晒谷场结了层薄冰。
百姓裹着粗布袄挤在木栅栏外,呼出的白气凝成雾,遮住了旗杆上那具僵直的尸体——周剥皮的嘴大张着,舌尖被冻成青紫色,眼皮上还凝着昨夜的雪粒子。
夏启立在临时搭起的木台中央,手中账本被风掀得哗哗响。
他扫过人群里红着眼睛的林九娘,又望向缩在墙角的孙记货栈伙计,声音像敲在精钢板上:孙记票号三月内向西秦输送铁锭四百斤,伪报为锅具残次品;周剥皮受雇银两来自裴府账房代付巡查津贴
人群炸开了锅。
卖炊饼的王老汉攥着半块冷饼骂:怪不得我家铁锅总缺斤两!织坊的张大娘抹着泪:前日我家小子说看见孙记的车往北山走......
夏启将账册投入火盆,火星子窜起半人高,映得他眉间那点朱砂更艳:这不是贪腐,是合谋灭口。他话音未落,林九娘突然发出一声哽咽——
穿红袄的小娥从人群后钻出来,怀里抱着个粗布包裹,发梢还沾着草屑。阿姐!小姑娘跌跌撞撞扑过来,林九娘踉跄着跪地接住,手指颤抖着摸她脖颈——那里只有道淡红的印子,哪有前日看到的深紫刀伤?
老猎户救的。夏启走下木台,弯腰替小娥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刘海,他说那夜听见山洞里有动静,发现这丫头昏过去,伤口早用草药裹好了。他抬头看向林九娘,后者已哭成泪人,从今往后,没人能夺走我们的东西。
当夜,启阳寨的城楼升起七盏灯笼。
每盏灯笼下都吊着颗流寇头颅,冻得发青的脸在火光里忽明忽暗。
正中最亮那盏照着周剥皮,他圆睁的双眼映着寨墙上新刷的标语:犯启阳者,虽远必诛。
雪原上,一匹黑马踏碎月光狂奔南去。
信使怀里的密报用蜡封着,内容只有八个字:启阳血案,七皇子反迹已显。
帝都,赵崇安的书房里传来瓷器碎裂声。
他攥着急报的手青筋暴起,案头的西域葡萄酿泼了半幅画——那是他亲笔画的北疆地形图。蠢货!他踢翻脚边的炭盆,火星溅在天堑谷三个字上,让他闭嘴!
而在另一条巷子里,裴元昭的书房烛火摇曳。
他望着窗外飘雪,手中狼毫悬在奏疏草稿上方,最后一句写着:七皇子虽跋扈,然实乃北疆柱石......墨迹在宣纸上洇开个小团,像滴未落下的泪。
启阳寨的地窖里,夏启摸着新铸的箭头走向最深处。
石壁上挂着的煤油灯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照见前方石门上刚刻好的二字。
他伸手按在门环上,金属凉意透过手套渗进掌心——门后,是连夜赶工的地下兵坊,是堆成山的精钢锭,是蒸汽机轰鸣的图纸。
明日去天堑谷。他转身对跟进来的小石头说,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期待,该让某些人看看,启阳的刀,磨得有多快了。
窗外,第一声春雷闷响着滚过雪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