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在铁皮棚顶敲出密集的鼓点,高炉的火光将众人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
夏启盯着脚边裂成三瓣的钢坯,指节捏得发白——那泛着幽蓝的断口上,还粘着他刚才锤击时崩溅的血珠。
这是第七夜的第十二次失败,他抹了把额角混着汗水和炉灰的脏水,系统提示音在脑海里炸响:碳渗不足,冷却速率偏差47%。
殿下。林九娘的声音裹着热粥的香气凑过来,她短打的衣襟被炉火烧出几个焦洞,却还固执地端着粗陶碗,陈老参说新稻种该下肥了,可您这三天只合过半个时辰眼......
夏启接过碗,指尖触到碗底熟悉的字暗记——这是工政司匠人自发刻的标记,每件器物都带着他们的姓或名。
他突然想起今早校场上,那个把枣馍砸到他脚边的老妇人,颤巍巍举着豁口的陶碗喊:七殿下,咱北境人穷,可烧得出铁,养得活人!
再试一次。他把空碗递回去,目光扫过铁坊里东倒西歪的风箱、堆成小山的焦炭,还有墙角缩成一团打盹的学徒们,我们烧的不是炭,是活路。
话音未落,角落传来一声沙哑的咳嗽。
老铁头佝偻着背挤过来,半只耳朵的缺口在火光里泛着青灰——那是十年前因私授军技被剜的。
他蹲下身,粗糙的指腹反复摩挲碎钢片,喉结动了动:你们缺的不是火候,是。
铁坊里霎时静得能听见雨水顺着棚檐滴落的脆响。
几个学徒面面相觑,林九娘的手在腰间的牛皮记事簿上顿住——她刚记下第七次失败的温度数据。
我师父传下一法,老铁头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烧着团火,以人血浸刃三息,可引金属共鸣。
疯了吧!负责拉风箱的小柱子第一个嚷嚷,他才十六岁,声音还带着青涩的颤,血能淬钢?
那灶房王婶杀鸡的血早该把锅淬成宝了!
夏启没说话。
系统界面突然弹出一行淡金色的小字:生物热导反馈?
暂未解析。他盯着老铁头缺了半只的耳朵,想起三天前在流民窟见到的场景——这个总缩在墙角啃冷馍的老铁匠,曾偷偷用碎铁给孩子们打弹弓,弹弓柄上刻着二字。
你愿试?他单膝蹲下,与老铁头平视。
老铁匠咧嘴笑了,缺了颗门牙的嘴漏着风:我这条命早该死在十年前的大牢里。
如今能为一把真刀送行......他伸出布满老茧的手,掌心躺着块发黑的铁牌,这是我师父的淬火令,当年给前朝军械司铸过玄甲。
子时三刻,第十三炉铁水终于奔涌而出。
夏启盯着坩埚里翻涌的赤金,喉结动了动——按照系统提示调整了鼓风频率和焦炭比例后,钢液的色泽比前几炉更透亮,像块融化的蜜蜡。
林九娘举着温度计的手在抖,她额前的碎发被热气蒸得蜷成小卷:一千三百五十度,和系统提示的临界值......
起钳!老铁头突然暴喝一声。
他不知何时换了件洗得发白的青布衫,袖口高高挽起,露出两条爬满疤痕的胳膊。
两个学徒战战兢兢抬起铁钳,将烧得通红的刀胚缓缓沉入盐卤池。
池水腾起大片白雾,模糊了众人的视线。
夏启握紧腰间的匕首——那是用第一炉粗铁打的,刀鞘上还留着他刻的字。
火不认骨,血来引路!老铁头的吼声响彻铁坊。
他不知何时摸出把磨得发亮的剃刀,腕子一翻,一道血线溅在刚出水的刀胚上。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刀身突然发出低鸣,像古寺里被风吹动的铜铃。
暗金波纹从血珠落点开始蔓延,眨眼间爬满整柄刀。
夏启看见系统界面剧烈震动,淡金色的光流如活物般窜动:检测到异常能量反馈......激活【熔炉共鸣】特性:每三次有效尝试,下次成功概率+8%。
成了!小柱子的尖叫混着风箱的轰鸣炸响。
林九娘踉跄着扑过去,牛皮记事簿地摔在地上,她却浑然不觉,指尖轻轻划过刀身——没有毛刺,没有龟裂纹,连最挑剔的锻工都挑不出毛病的镜面。
老铁头靠着高炉慢慢滑坐下去。
他的手腕还在滴血,却笑得像个孩子:师父说......好刀要认主......话音未落,人已歪向一侧。
夏启冲过去扶住他,触到的皮肤凉得惊人。
老铁匠的手指动了动,最后力气全用来指向刀身:叫它......。
心火。夏启重复着,喉头发紧。
他解下披风裹住老铁头,转头看向林九娘:记参数!
温度、冷却时间、血......
记着呢!林九娘的笔在纸上飞,发簪散了也顾不得,盐卤浓度23%,血浸三息整,系统提示的偏差值......
小石头不知何时站在棚门口,雨水顺着他的铠甲往下淌。
他盯着刀上的暗金波纹,握紧腰间的佩刀——那是用前几炉废铁打的,刀把上缠着他娘临终前织的红绳。
我去调风箱。他突然开口,声音哑得厉害,按系统提示的转速,连夜重校。
夜雨渐歇,高炉的火光映得铁坊透亮。
夏启望着老铁头渐渐平稳的呼吸,又看向案几上闪着微光的刀。
系统界面浮起新的任务:百炼精钢首成,功勋点+500。他摸出块干净的布,轻轻擦去刀身的血渍——那血珠已渗进钢里,在刀背凝成朵小红花。
棚外传来雄鸡报晓的啼鸣。
林九娘的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小石头的脚步声踏碎满地水洼,朝着风箱房大步而去。
高炉鼓风的轰鸣裹着夜雨的尾音,在黎明前的暗夜里滚成闷雷。
林九娘的笔尖在牛皮簿上刮出刺啦声响,发梢垂落的汗珠砸在盐卤23%那行字上,晕开团模糊的墨渍——她已经在案前趴了三个时辰,后背的粗布衣裳早被炉温烘得发烫,可手指还在抖,仿佛每多记一个数字,就能把老铁头刚才渗血的手腕、刀胚上那朵小红花,全刻进骨头里。
九娘,墨。夏启的声音从炉前传来。
他单手拎着半筐精筛过的黑铁矿粉,指节因用力泛着青白——这是最后一筐了,前十二炉的失败数据全在他脑子里烧着,此刻连呼吸都带着焦炭味。
林九娘抓过砚台的手顿了顿,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把墨汁泼在了血浸三息那栏,暗红的墨和老铁头的血在记忆里重叠,她喉间发紧,将新研的墨推过去时,腕子上还沾着没擦净的黑灰。
封炉。夏启将矿粉倒进坩埚的瞬间,系统提示音在脑海里轻响:材料配比误差≤0.3%,触发【熔炉共鸣】特性。他望着炉门缓缓合上,火星子从砖缝里窜出来,像极了老铁头说话时眼里的光。
角落里传来轻咳,他转头看见老铁头蜷在草席上,裹着他的披风,苍白的脸在火光里泛着青,可嘴角还挂着笑——就像刚才摸刀身时,像个得了糖的孩子。
雪雾在东方裂开条金线时,第一柄完整的百炼钢长刀被夹出盐卤池。
林九娘的牛皮簿地掉在地上,她踉跄着扑过去,指尖刚要触到刀身又猛地缩回,在围裙上擦了三次才敢轻轻抚过刃面。三尺六寸。她的声音发颤,刃长......和您说的军制要求分毫不差。
夏启接过刀。
晨光照在刀身上,寒光像活物般游走着,竟在青石板上投出半尺长的冷影。
他屈指轻敲刀背,清越的龙吟声惊得棚外麻雀扑棱棱乱飞——这声音和昨夜刀胚鸣响时一模一样,只是更沉、更锐,像要劈开这天地间所有的寒雾。
劈冻石。他突然开口。
校场中央的冻石足有两尺厚,是昨夜小石头带人从冰河底凿来的,表面还凝着层白霜。
夏启握刀的手稳如铁铸,刀身划破空气的尖啸混着众人倒抽冷气的声音,在雪雾里炸响。
咔嚓——
冻石裂成两半,切口齐整得能照见人影。
刀身悬在半空,连道白印都没留下。
铁坊里静得能听见雪粒落在刀鞘上的轻响。
不知谁先跪了下去,是那个总把枣馍砸他脚边的老妇人,她佝偻着背,额头抵着青石板:神兵!
神兵降世!接着是学徒们,是戍卫们,是缩在角落打盹的老匠人们,此起彼伏的喊声响彻云霄,震得棚顶的积雪簌簌往下落。
夏启望着跪了满地的人,喉结动了动。
他摸向刀背那朵小红花——老铁头的血已经和钢水熔成了一体,在晨光里像团烧不熄的火。
系统提示音再次响起:领地技术等级+1,解锁【精钢锻造】支线任务。可他没心思看,目光落在老铁头身上——老人不知何时醒了,正靠在草席上笑,缺了门牙的嘴漏着风,却把两个字说得清晰。
庆功宴改明儿。夏启的声音混在欢呼里,让伙房煮碗热粥,给老铁头......
报——!
尖锐的哨声刺破欢呼。
小石头浑身是雪地撞进铁坊,铠甲上的冰碴子噼里啪啦掉了一地:西岭荒岭屯火光冲天!
民房烧了十余间,妇孺......妇孺被掳走五个!他喘得厉害,手在怀里摸了半天才掏出只染血的绣鞋,九娘,这是小娥的......
林九娘的瞳孔猛地收缩。
她扑过去抢过绣鞋,指尖刚碰到鞋面上的并蒂莲绣样,眼泪就砸了上去:小娥今早还说要给我送热乎的糖蒸酥酪......她突然抽出腰间的短刀,刀鞘撞在案几上发出闷响,我去把他们剁成肉泥!
九娘!夏启抓住她挥刀的手腕。
他能感觉到她的脉搏跳得像擂鼓,掌心的短刀还带着体温——这是他上个月用粗铁打的,刀把上还留着她刻的字。这不是蛮族手法。他指着小石头手里的箭镞,蛮族用骨箭,这箭头......他抽出刀轻轻一刮,箭杆上的漆皮剥落,露出西秦工造局几个小字。
林九娘的刀当啷落地。
她盯着那行字,突然笑了,笑得比哭还难听:西秦?
他们怎么知道我们刚铸成精钢?
因为有人想让他们知道。夏启的指腹摩挲着刀背的小红花,裴元昭上月上报朝廷说北境有乱民私铸军械,可援兵到现在没影子......说明京里有人想让这把刀死在炉里。他转头看向小石头,俘虏呢?
跑了三个,逮住一个。小石头从怀里掏出半页染血的纸,这是从他身上搜的,写着周剥皮收银三百两,焚炉灭口
周猛的堂兄?夏启冷笑一声,他在南境开米行都快赔穿底了,哪来的三百两?
孙记票号的银子?他突然把刀插进青石板,刀身没入三寸,传令下去:全寨戒严,铁坊今晚转地下——把后山的旧窑洞掏通,明早我要看见新地道的图纸。
那小娥......林九娘抓住他的衣袖,指甲几乎要掐进他肉里。
我要让他们知道。夏启抽出刀,刀光映得他眼尾发红,这把刀,不止会铸,更会割喉。
密室外的更鼓声敲过三更时,夏启站在寨墙上。
寒风卷着雪粒扑在他脸上,他望着西岭方向还未完全熄灭的火光,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刀鞘上的字。
系统界面浮起新的任务:领地遭遇外敌渗透,功勋点-100(警告:持续损失将影响系统功能)。他没理,目光落在铁坊方向——此刻那里已经黑了灯,可地下传来的隐隐轰鸣,像极了某种巨兽在积蓄力量。
三日后,启阳寨表面恢复平静。
晨雾里,几个农妇提着竹篮往铁坊方向走,篮底盖着的粗布下,露出半截油亮的矿粉袋。
寨门口的戍卫换了班,新换的小伙子们腰间别着亮铮铮的精钢刀,刀把上都刻着小小的字。
而在后山的旧窑洞里,林九娘的笔尖在图纸上沙沙作响,她画的地道图最末端,标着鹰嘴崖三个大字——那里是西秦商队入北境的必经之路。
夏启站在窑洞深处,借着火把光查看新铸的箭头。刀就搁在他脚边,刀背的小红花在火光里忽明忽暗,像团随时会烧起来的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