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理机制的扫描意念,如同无形却冰冷的手术刀,精准地切入陈希与那枚刚刚产生反应的灰色结晶之间,强行中断了那即将涌出的同源能量流。这股力量并非粗暴,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将陈希残存的意识核心与前哨站环境隔离开来,单独置于一个由纯粹规则逻辑构成的“审查空间”之中。
“个体:陈希(临时旁观者权限-冻结状态)。启动深度审查协议。事由:非授权规则交互,触及‘编织者’遗留协议端口。”
审查空间内没有光影,只有无数流淌的、代表着逻辑判定与信息验证的数据流,如同瀑布般冲刷着陈希的存在定义。他的每一次思维波动,每一段记忆碎片,甚至是他意识核心底层因多次运用“信息编织”而产生的细微结构改变,都暴露在这冰冷的审视之下。
陈希的心沉了下去。他极度虚弱,权限冻结,连思维都因之前的重创而运转滞涩,根本无法进行任何有效的抵抗或伪装。他就像一个被打开颅骨、暴露着大脑的病人,只能眼睁睁看着手术刀探入。
他能感觉到,审查的重点聚焦于两个核心:
1. 他与编织者前哨站产生共鸣的内在原因(即他意识中那“编织者特征”的来源)。
2. 他从前哨站中获取了哪些信息(特别是关于“裁决之庭背叛”、“初始之约”等敏感内容)。
坦白?将他自行领悟“信息编织”,以及在规则边缘试探的过程和盘托出?这无异于承认自己多次游走在违规边缘,甚至可能被判定为“潜在污染源”。
隐瞒?在管理机制的深度审查下,成功的概率微乎其微。
就在审查数据流即将触及他关于“裁决之庭背叛”记忆片段的瞬间,陈希做出了一个极其大胆,也是唯一可能破局的决定——
他不再试图隐藏或编造,而是主动地、有选择地放大并呈现另一部分记忆!他将自己在“纷争边缘”被裁决之庭误认为“编织者”后,如何仓促间模仿其表层规则结构进行伪装,如何险死还生地进行“规则潜航”,以及最终如何耗尽本源、濒临消散的状态,无比清晰、甚至略带夸张地展示出来!
他重点突出了裁决之庭那毫不留情的“格式化”意志,以及其庞大的、进入战争动员状态的前哨基地景象。他将自己塑造成一个为了完成任务、不幸遭遇强敌、凭借一丝侥幸和临场急智才勉强逃生的忠诚(或者说,被迫忠诚)侦查员。
同时,他极力淡化自身与编织者前哨站的“共鸣”,将其描述为一种在濒死状态下,意识模糊中对周围环境中“唯一非自然结构”的本能依附和能量汲取尝试,类似于溺水者抓住救命稻草,无关任何特定协议或认同。
这是一个精心构筑的、半真半假的叙述。真的部分经得起任何逻辑验证,假的部分则隐藏在动机与细节的模糊地带。他将自己探究古老秘密的主动行为,包装成了绝境下的被动反应。
审查的数据流产生了细微的波动,似乎在进行复杂的逻辑演算与动机推演。那冰冷的意念再次响起,但这次,似乎带上了一丝极其微弱的……计算后的停顿。
“逻辑链初步验证通过。个体行为模式符合‘求生优先级’与‘信息收集驱动’基础模型。”
“裁决之庭活跃度确认:威胁等级提升至‘湮灭级’。”
陈希心中稍定,他的策略似乎起效了。管理机制更关注的是行为逻辑的合理性与外部威胁的确认,对于他意识深处那些细微的、关于古老秘辛的“想法”,只要不表现为实际的“背叛行为”,似乎暂时不予深究。
“然而,” 管理机制的意念陡然转冷,“触及编织者协议端口,属重大违规。依据观测者条例,本应执行权限剥离。”
陈希的意识核心一紧。
“但考虑到你带回的关于‘裁决之庭’的高价值情报,以及你自身状态处于非稳定存活阈值,现做出如下裁决:”
“1. 临时旁观者权限正式剥夺。”
“2. 授予‘受限生存者’临时身份,权限范围仅限于维持自身存在与基础移动。”
“3. 强制任务:在三个定义波动周期内,抵达坐标[沉眠回廊-外层缓冲区],并向管理机制提交该区域实时规则稳定性报告。”
“4. 禁令:禁止再次主动与任何编织者遗留结构进行规则交互。”
裁决下达,不容置疑。陈希感觉到那曾经连接着他与定义之海更深层规则的“旁观者权限”被彻底斩断,取而代之的是一道极其简陋、仅能保证他不在定义之海中自然消散的“生存锁”。他失去了观察规则细微变化的能力,失去了信息编织等工具,变成了一个在定义之海中艰难求生的“浮游生物”。
但与此同时,一个新的坐标——沉眠回廊-外层缓冲区——烙印在他的意识中。
沉眠回廊!正是那段编织者遗留通讯中提到的、编织者逃亡的目的地!
管理机制知道这个地方!它们不仅知道,还要求他前往侦查!
这意味着什么?是管理机制想利用他这个带有微弱“编织者”特征、却又被严格限制的个体作为探路石,去探查编织者可能的藏身之所?还是说,它们与编织者之间,并非完全是敌对关系,其中另有隐情?
而且,管理机制在裁决中,对他获得的关于“初始之约”和“裁决之庭背叛”的信息,只字未提。是它们真的没检测到?还是……刻意忽略了?
陈希感到自己陷入了一个更加庞大而复杂的迷局之中。管理机制、裁决之庭、编织者……这些古老的势力之间,存在着他尚未完全理解的默契、谎言与沉默的协议。
他如同风暴中的一叶扁舟,被各方力量推来搡去。
审查空间消散,陈希的意识被“扔”回了那个废弃的第七前哨站。他依旧虚弱,权限被剥夺,但至少……暂时活了下来,并且拥有了一个明确的目的地。
他看向墙壁上那三枚灰色结晶。其中一枚因他之前的激活尝试,内部的光芒似乎比另外两枚稍微亮了一丝丝。但在管理机制的禁令下,他不能再尝试汲取能量。
他必须依靠这具残破的“受限生存者”之躯,独自穿越定义之海,前往那个未知的“沉眠回廊”。
陈希艰难地“站”起身,依靠着那仅能维持存在的基础权限,开始像初学者一样,笨拙地在这片规则沸腾之海中移动。速度缓慢,感知模糊,每一步都异常艰难。
他回头看了一眼那死寂的前哨站。它曾经是辉煌航路的一部分,如今只是埋葬着古老战争与背叛秘密的墓碑。
就在他即将远离前哨站,融入定义之海背景辐射的前一刻,一道极其微弱的、仿佛跨越了万古时空的意念波动,如同回声般,掠过他的感知边缘。这波动并非来自前哨站,而是似乎……响应了他之前激活结晶以及管理机制审查时产生的规则扰动,从极其遥远的、可能是“沉眠回廊”的方向传来!
那波动中蕴含的信息残缺不全,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与希冀:
“……编码……识别……同类?”
波动一闪而逝,再无痕迹。
陈希猛地停下“脚步”,残破的意识核心因这突如其来的接触而剧烈震荡。
同类?
它们……将他认作了同类?
是因为他体内那微弱的编织者特征?还是因为管理机制施加在他身上的、“受限生存者”的规则烙印,在它们看来具有某种特殊意义?
前往沉眠回廊的任务,瞬间蒙上了一层更加复杂、也更加危险的色彩。
他不再是单纯的侦查员,他本身,可能已经成为某个古老协议中,一枚被投入棋局的、身份暧昧的棋子。
定义之海深不见底,前方的迷雾,愈发浓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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