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十二点十七分，地铁三号线上行线的末班车刚刚驶离站台。林深靠在冰冷的立柱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口袋里那枚青铜兽首吊坠。吊坠的表面被岁月磨得光滑，黑豹的轮廓在应急灯的冷光下若隐若现，冰凉的金属贴着皮肤，却像是藏着一团始终无法熄灭的余烬。
半小时前，女友江晚的电话突然中断。彼时他刚结束宠物店的通宵值班，正站在便利店的暖灯下啃着三明治，听筒里传来的地铁报站声还没落下，就被一阵令人牙酸的骨裂声撕碎。那声音太清晰了，像是有人用钝器缓慢地敲碎一根新鲜的肋骨，紧接着是江晚压抑的痛呼，最后归于一片嘈杂的、类似某种生物吞咽的湿响。
“先生，该清站了。”地铁安全员的手电筒光柱扫过空荡的站台，在尽头的黑暗里撞碎成弥散的光斑。安全员的制服上别着编号牌，“073”三个数字在灯光下泛着冷光，他的眼神里带着职业性的麻木，似乎对深夜滞留的乘客见怪不怪。
林深没有动，只是攥紧了手机。屏幕上江晚的定位图标还钉在三号口换乘通道，红色的光点像一颗凝固的血珠。他突然拨开安全员伸过来的手，疯了似的冲进隧道。应急灯的光线在铁轨间投下扭曲的影子，那些交错的钢条与电缆，在他眼里突然幻化成无数只蜷缩的爪子，正从黑暗里缓缓探出来。
“江晚！”
他的呼喊撞在隧道岩壁上，弹回来的回声里混着某种黏腻的摩擦声。那声音很轻，像有人用湿漉漉的抹布在粗糙的水泥地上拖动，带着规律的、令人头皮发麻的节奏。林深的心跳骤然失控，血液在血管里疯狂奔涌，他甚至能听见自己耳膜鼓噪的声响。
前方三十米处，一道黢黑的裂缝撕开了隧道墙壁。
裂缝大约半米宽，边缘流淌着沥青般的黏液，那些黏液缓慢地蠕动着，在岩壁上留下蚯蚓状的痕迹。最让林深浑身冰凉的是，裂缝边缘正缓缓吞噬着一只掉落的高跟鞋——米白色的细跟，鞋面上还沾着他早上亲手为江晚系的鞋带，那是她最喜欢的一双通勤鞋。
“不——！”
他像被无形的手推搡着扑过去，指尖堪堪抓住那截从裂缝里垂落的风衣下摆。布料上还残留着江晚的体温，混合着她惯用的柑橘味护手霜气息，可指尖触到的地方却黏着一片温热的濡湿，凑近了闻，是股甜腥的铁锈味，像是被什么东西反复啃噬过。
裂缝突然剧烈震颤起来。
边缘的黏液翻涌着溢出，滴落在铁轨上发出“滋滋”的腐蚀声，原本银亮的钢轨迅速蒙上一层灰黑色的锈迹。林深下意识地后退半步，瞳孔因恐惧放大，却在这时瞥见胸前的青铜兽首吊坠突然泛起微光。吊坠上的黑豹纹路仿佛活了过来，冰冷的金属表面骤然发烫，那股热量顺着衣领钻进皮肤，像有团岩浆顺着血管往四肢百骸窜去。
“吼——”
裂缝中传来一声低沉的嘶吼，震得隧道顶部落下簌簌的灰尘。一只人形生物蹒跚着从黑暗里走了出来，它的上半身覆盖着鳄鱼般的青灰色鳞甲，脊背却突出两根螳螂般的镰刀肢，肢刃泛着暗绿色的寒光，显然淬着剧毒。最可怖的是它的腹部，半透明的皮肤下能清晰看见蠕动的内脏，其中一截还嵌着半只人类的手掌，苍白的手指微微蜷缩，像是在做最后的挣扎。
“暗黑物种……”林深的喉咙发紧，这个只在都市传说和匿名论坛里流传的词，此刻化作具象的噩梦堵在他面前。他想起那些被新闻模糊报道的失踪案，想起深夜地铁里若有若无的怪味，想起江晚曾笑着说“最近总觉得有人在盯着我”——原来那些被忽略的细节，全都是死神递来的请柬。
怪物的复眼转动着，多棱的晶体反射出冰冷的光，在锁定他的瞬间，林深突然觉得身体里有什么东西碎裂了。骨骼发出噼啪的脆响，指甲缝里涌出坚硬的黑爪，长度瞬间达到三寸，尖端泛着幽蓝的光泽。视野里的黑暗如同潮水般退去，原本模糊的隧道深处变得清晰无比，他甚至能看见怪物鳞甲缝隙里跳动的血管——那是它能量流动最脆弱的地方。
这就是祖父临终前说的“兽魂共鸣”？
没等他细想，怪物的镰刀肢已经带着破风的锐响劈来。林深的身体比意识更快做出反应，他下意识地侧身翻滚，避开攻击的同时，右爪精准地擦过怪物的腹部。鳞甲被撕开的地方喷出墨绿色的血液，腥臭得像是腐烂了半个月的死鱼，溅在他手臂上的几滴立刻灼烧起刺痛感。
“吼——！”
怪物暴怒地甩动着身后的触须，那些布满倒刺的肉条在空中抽打出残影。林深却借着吊坠散发的微光看清了它身后的裂缝——裂缝深处隐约蜷缩着一个人影，穿着江晚那件米白色的风衣，乌黑的长发垂落在黏液里，像一丛沉溺的海藻。
“江晚！”
他嘶吼着扑向裂缝，黑豹的本能彻底压倒了人类的恐惧。利爪深深嵌入怪物的鳞甲，借着反作用力翻身跃过它的头顶，身体在空中划出一道流畅的弧线，坠向那片粘稠的黑暗。坠落的瞬间，他听见隧道入口处传来警笛声，还有一个清冷的女声穿透混沌，带着某种了然的语气：
“又是一只觉醒的兽魂……”
下坠感突然消失了。
林深发现自己跌落在一片柔软的织物上，刺鼻的消毒水味混合着淡淡的冰雪气息钻进鼻腔。他挣扎着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废弃工厂的金属天花板，锈迹斑斑的管道纵横交错，像某种巨大生物的肋骨。胸前的青铜吊坠依旧滚烫，黑豹的躁动还没褪去，指甲时不时弹出又收回，在身下的帆布上划出刺耳的刮痕。
“醒了就下来。”
一个女声从阴影里传来，带着冰碴般的冷冽，让林深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他撑起身体，看见角落里站着个银发少女，赤红色的瞳孔在昏暗的光线下像两簇跳动的火焰。她穿着一件黑色的露肩装，苍白的手臂上爬着冰晶状的淡蓝色纹路，指尖萦绕着细碎的白霜，那些白霜落地时，竟在布满灰尘的水泥地上凝结出薄薄的冰层。
“你是谁？”林深的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喉咙里还残留着怪物血液的腥气。
“苏璃。”少女抬手，指尖的白霜突然化作一支尖锐的冰锥，“钉”的一声钉在他脚边的金属架上，冰屑四溅。“再动一下，这玩意儿就会穿过你的喉咙。”
林深僵住了，他注意到少女脚边堆着几只暗黑物种的残肢，不同形态的肢体被整齐地码放在一起，伤口处都凝结着厚厚的冰壳，显然是被瞬间冻结的。
“是你救了我？”他艰难地问道，视线不由自主地飘向工厂门口，那里的光线太过刺眼，让他想起裂缝深处那片令人窒息的黑暗。
“只是不想刚觉醒的兽魂被暗域能量吞噬。”苏璃走到他面前，赤红色的瞳孔审视着他胸前的吊坠，像是在确认什么，“青铜兽首，你是守夜人后裔？”
“守夜人？”林深下意识地摸了摸吊坠，冰凉的金属已经恢复正常温度，“我祖父是这么称呼他自己的，但他从未告诉我这代表什么。”
“二十年前基因灾变的幸存者，”苏璃转过身，赤足走向工厂深处，她的脚印落在地面上，留下一串细碎的冰晶，“他们能和兽魂融合，对抗暗黑物种。你祖父没告诉你这些？”
林深挣扎着从金属架上爬下来，双腿还有些发软。他跟上苏璃的脚步，穿过堆满机械残骸的车间，月光从破碎的天窗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斑，照亮了墙上贴满的照片——都是些失踪者的肖像，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其中一张是江晚的同事，上周新闻里说她在加班后离奇失踪，警方至今没有找到任何线索。
“他只说这吊坠能‘看见不该看的东西’。”林深的指腹轻轻划过照片边缘，纸质已经泛黄发脆，“江晚……我女朋友，她被拖进裂缝了。”
苏璃突然停在一扇铁门前，门上刻着复杂的纹路，像是某种古老的符咒，又像是电路板上的线路图。“暗域裂缝是空间褶皱，里面的时间流速和外界不同。”她抬手按在门上，手臂上的冰晶纹路迅速爬上金属表面，发出细碎的“咔哒”声，“进去过的人，存活率不到百分之三。”
林深的心骤然沉入谷底，血液仿佛瞬间冻结。但他还没来得及消化这个残酷的消息，就听见苏璃补充道：“但你是黑豹兽魂，夜视能力和爆发力是暗域生存的关键。”铁门“吱呀”一声缓缓打开，露出里面的控制室——墙上的屏幕正循环播放着城市各处的监控画面，每个画面里都有或大或小的暗域裂缝，像一只只窥视着人间的眼睛。
“这些是……”
“近三个月出现的裂缝位置。”苏璃调出地铁隧道的监控回放，画面里他变身黑豹的瞬间被慢放，黑爪撕裂空气的轨迹清晰可见，“你的兽魂觉醒很彻底，但控制不稳。刚才在隧道里，你差点被暗域能量反噬，那样会变成没有理智的畸变体。”
屏幕突然切换画面，定格在江晚被拖入裂缝的瞬间。怪物的触须卷着她的腰，她的脸因痛苦而扭曲，手指拼命抓向地面，指甲缝里嵌着一块暗红色的鳞片，那是她留给这个世界最后的痕迹。
“这是‘畸变螳螂’的鳞片，”苏璃放大画面，指着鳞片边缘的锯齿状纹路，“它的巢穴在老城区的地下排水系统，那里有个稳定的暗域入口。这种生物有群体意识，你杀了那只，整个巢穴都会被惊动。”
林深的拳头攥得发白，指甲深深刺破掌心，渗出血珠滴落在地。血腥味刺激着鼻腔，让他体内的黑豹再次躁动起来，耳边似乎响起了低沉的咆哮。“我要去找她。”他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即使知道前方是九死一生的深渊，他也必须跳下去。
“单独去等于送死。”苏璃关掉屏幕，赤红色的瞳孔在黑暗里格外明亮，“暗黑物种的巢穴就像蜂巢，你毁掉一只工蜂，会引来整个蜂群的报复。”她走到墙角的武器架前，扔过来一把合金匕首，“想救人，就先学会控制兽魂。这把匕首能传导兽魂能量，或许能帮你。”
匕首的刀柄上刻着雪豹的纹路，林深握住的瞬间，胸前的青铜吊坠再次微微发烫。他突然想起祖父日记里夹着的那张泛黄的照片，照片上两个穿着制服的年轻人站在实验室门口，其中一个是年轻时的祖父，另一个人胸前的徽章上，正是雪豹的图案。日记里写着：“兽魂相生相克，黑豹与雪豹，是暗域的双生刃。”
“你也是……守夜人？”
苏璃没有回答，只是走到窗边望着老城区的方向。那里的夜空泛着诡异的红光，像是被血浸透的棉絮，在墨蓝色的天幕上缓缓扩散。“天亮后开始训练，三天后出发。”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别死在里面，你的吊坠，或许能解开我的秘密。”
林深低头看着匕首上的雪豹纹路，又摸了摸胸前的黑豹吊坠。黑暗中，两种兽魂的气息仿佛在悄然共鸣，像两束在深渊里交汇的光，预示着一场注定要踏上的、布满荆棘的归途。他知道，从江晚被拖入裂缝的那一刻起，他平静的兽医生活就已经结束了，接下来要面对的，是一个被隐藏在都市之下的、血腥而残酷的真相。而他必须活下去，不仅是为了找回江晚，更是为了弄清楚，祖父用生命守护的秘密，究竟是什么。
窗外的月光越来越亮，照亮了工厂外荒芜的杂草，那些草叶在风中摇曳的姿态，像极了某种生物在黑暗里挥舞的触须。林深握紧了手中的匕首，冰冷的金属触感让他稍微冷静了一些。他知道，未来的三天将会是地狱般的训练，但他别无选择，只能迎着那片诡异的红光，一步一步走向那个吞噬了他爱人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