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许贯忠急切的询问,周天并未直接回答,而是神色郑重地又追问了几句,将他母亲发病时的症状、持续时间、以往用药等情况与自己父亲病症细细比对。许贯忠一一如实相告,心情忐忑地望着周天。
周天凝神思索片刻,方才缓缓点头道:“若许兄方才所述无误,令堂之症与家父所患心疾确实极为相似。依我所见,我认识的那两位神医,应当都有把握医治。”
许贯忠闻言,大喜过望,仿佛在漫漫长夜中终于见到了一丝曙光,激动地抓住周天的手臂:“此话当真?周兄弟,快请告知愚兄,那两位神医如今仙乡何处?尊姓大名?愚兄即刻备厚礼前去相请!”
周天见他情真意切,便不再卖关子,嘿嘿一笑,将自己所知和盘托出:“据我所知,如今有两位神医精于此道。一位是如今在建康府行医的安道全安神医,他医术通神,尤擅内科疑难杂症,在江南一带享有盛名。”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另一位,则是我家庄上供养的王世全王老神医。说来也是缘分,王神医原本悬壶济世,与独子相依为命。不料天降横祸,其子不幸遭了强人毒手。我机缘巧合,替他寻得真凶,了却了这段恩怨。王神医感念于此,又见我庄上需人,便留了下来,如今是我周家庄的坐堂神医,家父的心疾,前后经过两位神医调理,如今已鲜少发作。”
接着,周天又将如何四方寻医,最终得遇安道全指点,后又得王世全悉心为周父调理的经过,简略地说了一遍。许贯忠听得连连点头,眼中希望之火愈燃愈旺。
旁边的燕青心思灵动,听到此处不由拊掌大笑:“妙啊!周兄弟,照你这么说,那王神医是因你替他报了杀子之仇,这才栖身贵庄的?”
周天点头笑道:“正是如此。说来惭愧,或许是我这人运气天生便比旁人好些,总能遇到这些仗义相助的豪杰、悬壶济世的良医。”
他这话说得坦诚,燕青与许贯忠听了,不由相视一笑,觉得这位周兄弟不仅仗义,性情也颇为爽直可爱。燕青眼珠一转,带着几分探究的笑意问道:“周兄弟,你能替王神医了却这等血海深仇,想来自身武艺也定是不凡了?”
听到燕青问起武艺,周天脑海中瞬间闪过那位名震河北的“玉麒麟”卢俊义的身影,不由得微微愣神,随即笑道:“说来惭愧,小弟这点微末技艺,实不敢在二位面前卖弄。不过,若论起渊源,按辈分,我或许还得称卢员外一声师兄。”
“哦?”燕青大感意外,急忙追问,“此话怎讲?周兄弟与我主人竟有同门之谊?”
周天解释道:“若我没记错,卢员外早年也曾拜在陕西大侠周侗门下习艺,只是他入门极早,名成已久,我算是师父晚年所收的关门弟子,与他虽同出一门,却未曾蒙面。”
燕青闻言,大喜过望,猛地一拍大腿:“哎呀!没想到竟是如此!这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识一家人了!周兄弟,既然有此渊源,你今日说什么也得随我去见见员外!他若知道师父又收了你这般俊杰为徒,不知该有多高兴!”
周天面露难色,沉吟道:“能与卢员外相见,自是求之不得。只是……我此次北上,实有要务在身,需赶往家乡迎请先母骸骨归葬故里,行程紧迫,恐怕……”
不等周天说完,燕青便抢着劝道:“兄弟,迎请先慈骸骨乃是人伦大事,自然耽搁不得。但依我看,再急也不急在这一日半日。员外府邸就在左近,相见不过一时半刻,绝不会误了你的正事。”
他说着,又看向许贯忠,“汉臣兄,你说是与不是?”
许贯忠此时也对周天大生好感,加之感念他提供神医消息之恩,也含笑劝道:“小乙这话说得在理。周兄弟,你带来的消息于我如同再造,我亦觉你稍留一日,与卢员外见上一面,乃是美事一桩。令堂在天之灵,若知你谨守礼数,拜会同门师兄,也必欣慰。”
见两人都如此盛情相邀,周天略一思忖,便也不再推辞,抱拳道:“既然二位兄长都这般说,小弟若再推辞,便是不近人情了。好,那我便再叨扰一日,不过明日清晨,我必须动身启程了。”
燕青和许贯忠见他答应,皆是开怀大笑,连声道:“合该如此!合该如此!”
这时,许贯忠站起身来,面带歉意地说道:“周兄弟,小乙,家母这几日身子又有些不适,我需即刻回家,将这天大的好消息禀明母亲,也好让她老人家宽心,早些定下行止。”
周天与燕青自然理解。周天更是补充道:“许兄速去,此乃正理。正好也可与令堂商议,是南下建康府寻安神医,还是随我回山东郓城寻王老先生。不过……”
他略一停顿,坦诚道,“并非小弟自夸,我私心以为,带令堂去我周家庄,或许更为便宜稳妥。”
燕青和许贯忠都愣了一下,齐声问道:“这是为何?”
周天微微皱眉,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厌恶,说道:“不瞒二位,我对如今南边……尤其是那花石纲之事,颇为不喜。沿途所见,民生凋敝,怨声载道,让人心中憋闷,很不舒服。”
燕青有些不解:“南边……花石纲?周兄弟何出此言?”
周天叹了口气:“那花石纲为祸太烈,为了搜罗奇石异木,不知多少人家破人亡,江南膏腴之地,已被搅得乌烟瘴气。此等景象,实在让人看了心生寒意,不愿久留。”
听到周天这番话,原本急着要走的许贯忠反而重新坐了下来,目光灼灼地看向周天,语气中带着探寻之意:“哦?听周兄弟此言,似乎对朝廷如今的许多作为,也心怀不满?”
周天坦然点头,语气带着几分无奈与愤懑:“何止是不满!只是……唉,我等升斗小民,纵然看得明白,心中不满,又能如何?不过是徒呼负负罢了。”
许贯忠闻言,神色更显郑重,他身体微微前倾,压低声音问道:“那……不知周兄弟对当今朝廷,对这天下大势,如何看待?”
周天沉吟片刻,目光扫过二人,见他们都是可信之人,便也不再遮掩,直言道:“当今天子,沉迷享乐,重用奸佞,于民间疾苦视而不见。据我所闻,东南一带,百姓已被逼至绝境,犹如干柴,只差一点火星……这大宋的根基,怕是……没救了。”他最后三个字说得极轻,却如重锤般敲在许贯忠心间。
许贯忠目光闪动,陷入沉思,显然周天的话深深触动了他。
燕青见状,在一旁笑道:“周兄弟这话虽说得直白,却与汉臣兄平日所思所想,颇有几分不谋而合之处。”
周天嘿嘿一笑,摆了摆手,语气又恢复了之前的洒脱:“不过话说回来,咱们又不是朝廷的宰执公卿,操这份闲心也是无用。他赵家的天下,自有他们自己去折腾。我啊,只求能护得我那一方百姓,让他们能安居乐业,有口饱饭吃,有条活路走,便心满意足矣。”
他这番看似“消极”却又务实的话,引得许贯忠与燕青再次会心一笑。
许贯忠喟然叹道:“周兄弟活得通透!是啊,纵有济世之心,报国之志,面对这污浊不堪的朝堂,又哪里有我等发声、出力的地方呢?”
周天点头称是。燕青见气氛有些沉重,便笑着岔开话题,对周天道:“周兄弟,既然说定了,不如现在就随我去见见我家员外?我相信他知道自己多了你这么一位年轻有为的师弟,定然欢喜非常!”
周天既然决定明日再走,便也从善如流:“但凭燕青哥哥安排。”说着,他又看向许贯忠。
许贯忠再次起身,这次是真的要走了:“周兄弟,小乙,那我便先行一步。待我与母亲商议妥当,无论去向如何,必再来与周兄弟详说。”
周天拱手道:“许兄请便。此事关乎令堂康健,确需早做决断。毕竟无论去哪边,路途都不算近,早些准备总是好的。”
许贯忠重重一点头,不再多言,对着周天和燕青各自一揖,便转身匆匆离去,背影中带着前所未有的急切与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