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如同浓得化不开的墨,浸染着木叶隐村。地表之上,万家灯火渐次熄灭,唯有火影岩在清冷月光下沉默地守望。然而,在这片宁静之下,木叶的根系深处——志村团藏所执掌的“根”部基地,却依然遵循着另一套截然不同的时间法则。这里没有昼夜之分,只有永恒不变的冰冷、寂静与隐藏在阴影中的忙碌。
在基地最核心区域,那间堪称绝对禁地的私人办公室内,气氛更是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凝固的空气。巨大的空间内,只有一盏散发着惨白冷光的台灯,在宽大无比的黑铁木办公桌上投下一圈孤寂的光晕,将坐在桌后的志村团藏笼罩其中,而他身后和周围的大片区域,则彻底沉没在令人心悸的黑暗里。
团藏没有像往常无数个夜晚那样,伏案批阅那些关乎阴谋、杀戮与渗透的机密文件,也没有站在那巨大的战术沙盘前推演忍界局势。他只是罕见地、一动不动地深陷在高背椅中,仿佛一尊凝固的雕像。那只唯一露出的、总是锐利如鹰隼的独眼,此刻却失却了焦点,怔怔地凝视着前方黑暗中某个不存在的点,眼神里交织着一种极其复杂、甚至可以说在他脸上从未出现过的情绪风暴。
震惊、困惑、恼怒、一丝被挑战权威的愠怒、一种发现瑰宝般的狂喜、以及最深处的、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茫然。
办公室里死寂一片,落针可闻。只有他比平时略显粗重和紊乱的呼吸声,以及脑海中如同魔音灌耳般、反复盘旋不休的、那个该死的小子的声音!
“亏了呀……”
“好浪费啊……”
“更划算……”
“性价比……”
“激励机制……”
“心理弱点……”
“人尽其才……”
“绩效考核……”
这些古怪的、充满了市侩气和精打细算意味的词汇,像是一群无形却无比聒噪的乌鸦,持续不断地冲击着他坚固如堡垒的认知体系;又像是一根根淬了毒的细针,精准地刺入他几十年信念铠甲下最不易察觉的缝隙,带来一阵阵让他坐立难安的刺痛和……痒意。
“荒谬!彻头彻尾的荒谬!”团藏猛地从胸腔里挤压出一声低沉的、野兽般的嘶吼,紧攥的拳头狠狠砸在坚硬冰冷的桌面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突兀。“根的行事法则,是历经血与火淬炼的铁律!追求的是绝对的力量、绝对的控制、绝对的结果!何时需要像市井商贩般斤斤计较这些可笑的蝇头小利!”
他试图调动起全部的意志力,用自己那套早已融入血液的、信奉黑暗、铁血与绝对服从的哲学,去无情地碾压、彻底地驳斥那些离经叛道的“谬论”。但每一次,那些“谬论”就如同滑不留手的鬼灯水母,总能从他逻辑的巨网中轻盈地溜走,甚至还折射出嘲讽的光芒,映照出他体系中某些一直以来被忽略的、赤裸裸的“低效”与“浪费”。
尤其是当他那受过严格训练、对数字极其敏感的大脑,不受控制地开始回溯一些他平日不屑一顾的具体数据时——拷问部每年递交的经费申请报告上,那长得令人头皮发麻的稀有毒素、昂贵刑具、精神类药物清单及其后面跟着的天文数字;训练营每月送来的物资消耗报表和抚恤金发放记录,那冰冷的数字背后是海量的粮食、药材、忍具的投入与生命的轻易消逝;还有那些因为潜伏失败、行动失误而损失的情报人员名单,以及背后隐形的、巨大的培养成本(虽然他过去从不认为这是一种需要计算的“成本”)——那些“谬论”就仿佛被注入了生命,变得更加尖锐刺耳,甚至……带上了一种该死的、让他无法轻易挥去的、现实层面的说服力!
“难道……在绝对的力量之路外……真的还存在另一种……更‘经济’……更‘高效’的路径?”一个微弱却极具颠覆性的念头,如同最深沉的黑暗中滋生出的毒藤,悄然缠绕上他的心智。
这个念头让他感到一阵强烈的、近乎自我背叛的愤怒和不适!他是志村团藏!执掌木叶之暗的“根”首!信奉的是不择手段的强大和绝对控制!他的世界里只有利用和被利用,牺牲和被牺牲,何时需要开始思考这种只有那些围着铜臭打转的商人、或者安居后方的文职官员才会喋喋不休的问题?!
但……
如果……如果光那些听起来离经叛道的“划算”、“省资源”的方法……真的能够在达成同样、甚至更好任务目标的前提下,显着减少人员伤亡和资源损耗……那么,省下来的这些力量,是否就可以投入到更多、更重要的方向?比如,暗中培养更多忠诚的死士,更快地积累颠覆性的力量,更早地实现那个他梦寐以求的、由他来引导木叶走向“真正强大”的目标?
这……这难道不是另一种形式的“强大”和“效率”吗?一种……更隐蔽、更持久、或许也更可怕的“强大”?
团藏的内心,这片早已被黑暗和偏执固化多年的土地,正经历着一场前所未有的剧烈地质运动。一方面是他坚持了一生、视若圭臬的黑暗森林哲学;另一方面,是那个妖孽儿子提出的、看似荒诞不经却总能诡异戳中现实痛点的“经济性”战略。
他的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到光展现出的种种非凡之处:婴儿时期那不同于常婴的、过于清亮智慧的眼神;一个月大时就展现出的、令人骇然的查克拉精细操控能力;入学时那手无印分身术带来的震撼;课堂上抛出那些惊世骇俗、连三代都为之侧目的超前战术理论;还有今天下午,在那指挥室里,一番将他这位“根”首噎得哑口无言、差点道心失守的“成本效益分析”……
“天赋异禀……万里挑一……不,是百万里挑一!”团藏喃喃自语,这是他早已根植于心的论断,但每一次回想,都会让那份黑暗的自豪感膨胀一分。这是他的儿子!流着他志村团藏的血脉!继承了他的冷酷与智慧,甚至……青出于蓝!这本身就是一种强大的证明!
但是!
“但是这思想……这思维方式……也太过刁钻!太过……邪门!”团藏又感到一阵太阳穴突突跳动的烦躁和牙疼般的难受。光的思维模式,完全跳脱了他所熟悉和掌控的一切忍者世界框架,天马行空,角度诡奇,充斥着各种他闻所未闻的概念、模型和算计逻辑。像一把没有开刃却无比坚硬的奇门兵器,不按常理出牌,专门攻击他防御体系中最别扭、最意想不到的地方。
这带来了一种强烈的失控感和陌生感。他能驾驭S级禁术,能谋划波及数国的阴谋,能如臂使指地操控那些冰冷高效的根部机器,却发现自己有点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自己这个脑子里仿佛装着另一个世界运行规则的儿子!打骂?似乎毫无意义且掉价(那小子表面恭顺,眼神里根本毫无惧意)。禁止?似乎又隐隐担心会扼杀这种可能带来“惊喜”的非凡特质。甚至……在某些瞬间,他竟然会觉得那些“谬论”似乎……有点道理?!
这种极端矛盾的心理——既为儿子的卓绝天赋而深感狂喜与骄傲,又为其思想的“离经叛道”和难以掌控而倍感恼火与忧虑——让志村团藏这位习惯将一切置于绝对控制下的“忍界之暗”,品尝到了几十年未曾有过的、如同生吞苦胆般的纠结和困惑。
“绩效考核……”他猛地又想起光随口嘟囔过的另一个词,当时他怒意上头未曾细想,此刻却在脑海里反复回荡,试图解析。“绩效……是指任务完成的成效?考核……是评估?结合起来……是评估任务完成的成效?但这和‘激励’……和‘省资源’有什么关系?难道成功完成任务、活下去,不就是对忍者最大的激励和‘奖励’了吗?失败则意味着死亡,这难道不是最严酷的‘考核’?这还不够直接?还不够高效?”
他尝试用自己根深蒂固的忍者思维模式去拆解和理解这个陌生的管理学术语,却发现如同隔山打牛,完全不得要领。他甚至在脑中荒谬地构想了一下对根部忍者实施“绩效考核”的画面:给每个行动小队打分?Abcd?根据任务完成度发放奖励?表现优秀的可以……额外获得一瓶兵粮丸?或者……奖励一天假期?那表现差的呢?扣减口粮?罚打扫厕所?
团藏的脸上肌肉抽搐,露出一个极其古怪、像是生吞了整整一盒过期兵粮丸的表情。这……这成何体统!根部是冷酷高效的杀戮机器,不是过家家的游戏场!这种儿戏般的方法,简直是对“根”之精神、对他毕生信念的莫大侮辱和亵渎!
但是……如果……如果这种看似儿戏的方法,真的能够在一定程度上降低那些蠢货的失误率,提高任务的成功概率,哪怕只提升百分之五……不,百分之二……从长远和宏观来看,是不是也……
“呃啊!”团藏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低沉咆哮,猛地用手用力按压住突突直跳的太阳穴,感觉自己的颅骨快要被这些相互冲突、荒诞又带着一丝诱惑力的想法给撑裂了。他震惊地发现,自己竟然真的在不受控制地、严肃地思考这些荒谬概念的潜在可能性!
这一切混乱的源头,都是那个小子!那个让他又爱又恨,又骄傲又头疼的儿子!
团藏猛地从椅子上站起身,如同困兽般在空旷却压抑的办公室里来回踱步。冰冷的石板地面映照出他烦躁不安的身影。脚步沉重,每一步都仿佛踩在自己固有的信念碎片上,发出无声的脆响。
不能再这样被动下去了!他不能任由光继续用那些无法理解的“歪理邪说”来持续冲击他的思维防线,而他自己却只能陷入被动防守和内部混乱。他必须采取主动!必须将不可控的因素,重新纳入掌控的轨道!
一个清晰而冷酷的决定,在他翻腾的心绪中逐渐沉淀、成型、变得坚不可摧。
他霍然转身,走到办公桌前,手指精准地按下了桌面下方一个极其隐秘的通讯按钮。
几乎是在按钮按下的下一秒,办公室角落最深处的阴影一阵扭曲,一名戴着花纹古朴的“貉”面具、气息比普通根部忍者更加晦涩冰冷的贴身护卫,如同从虚无中凝结出来一般,无声无息地单膝跪倒在桌前,低头待命。
“传令。”团藏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冰冷、威严和不容置疑,但若是感知极其敏锐之人,或许能从中捕捉到一丝比平时更加复杂的、压抑着某种躁动的意味,“从即日起,调整对志村光的观察与接触等级。安排他,定期——频率提高到每周至少两次——观摩根部部分非核心、低敏感度的日常运作环节。”
护卫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硬了一下,面具下的瞳孔骤然收缩。观摩根部运作?还是定期?频率如此之高?这……
团藏没有理会护卫的细微反应,继续用冰冷的语调下达具体指令:“观摩范围包括但不限于:基础训练营的训练督导流程、低级情报信息的初步分析筛选会议、后勤物资的入库清点与登记造册、甚至……”他顿了顿,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允许他在两名以上最高权限人员的共同监管下,有限度地、接触性查阅部分已解密过期任务报告中的……经费决算与资源消耗附录部分。”
“噗——”护卫虽然经过严格训练,早已能做到心如止水,但听到最后一句关于“经费决算”时,他的呼吸还是猛地一窒,差点失态。让少主接触……经费报表?!根部的事务,何时需要一个孩子来旁观?尤其是涉及内部资源消耗的具体数据?!这完全违背了根部的一切保密原则和行事传统!团藏大人到底想做什么?!
巨大的震惊和困惑如同浪潮般冲击着护卫的内心,但他多年的训练和对团藏的绝对服从让他强行压下了所有疑问,只是将头埋得更低,声音略带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嗨!属下明白!”
团藏似乎能看透护卫心中的惊涛骇浪,他独眼中闪过一丝莫测的光,补充道,语气变得更加意味深长:“告知他,这是‘父亲’对他能力的进一步‘考验’和‘重视’。让他多看,多听,多……观察。然后,”他加重了语气,“每次观摩结束后,必须让他提交一份详细的‘观察心得’与‘改进想法’。记住,是所有的想法,无论听起来多么……荒诞不经,不合时宜,都必须一字不落地记录下来,呈报于我。”
“嗨!”护卫再次应声,感觉自己的世界观正在接受前所未有的冲击。观察心得?改进想法?团藏大人这听起来……简直像是在聘请一位古怪的管理顾问?
“另外,”团藏最后转过身,望向窗外(虽然是假窗,模拟着外面的夜色),声音变得更加冰冷,“以我的名义,单独通知拷问部负责人和训练营总教官。下次内部述职会议时,我需要看到他们提交一份关于……关于‘非物理手段介入审讯的潜在效率与成本优势分析’,以及‘关于降低预备队员非战斗减员及淘汰损耗的可行性方案’的初步……书面报告。”
他说出这几个拗口的、完全不符合根部风格的词汇时,感觉自己的舌头都像是打了结,喉咙里像是卡了什么东西。
“……嗨!”护卫的声音这次带上了明显的、无法完全掩饰的震颤。他感觉自己今天接收到的命令,其诡异和离奇的程度,足以颠覆他过去十年的认知总和。非物理手段?降低损耗?可行性报告?这还是那个信奉铁血、牺牲和绝对效率的团藏大人吗?
护卫强忍着巨大的荒谬感,领命之后,如同逃也似的,身影迅速融入阴影,消失不见。
办公室内再次只剩下团藏一人。
他重新坐回那张象征着权力与孤独的高背椅,独眼望向天花板上无尽的黑暗,目光幽深得如同深渊本身。
“光……我‘天赋异禀’又‘思想刁钻’的儿子……”他低声自语,语气复杂得如同打翻了的五味瓶,混合着期待、审视、警惕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无法定义的、近乎期待变革的躁动,“就让为父好好看一看,你那颗与众不同的脑袋里,到底还藏着多少能让人‘惊喜’,又能让人气得牙痒痒的鬼东西吧。或许……你真的是一把无法用常理揣度的钥匙,能打开一扇……通往另一种‘强大’的门?”
他几乎可以预见,在不久的将来,他那原本秩序井然、冰冷高效的根部基地,恐怕会因为这位小“太子爷”的频繁到访和各种“刁钻古怪”的提问与建议,而掀起怎样的暗流与波澜。那些习惯了绝对服从和冰冷程序的部下们,将如何面对那些关于“性价比”、“激励机制”和“绩效考核”的灵魂拷问?
想到这里,团藏那常年冰封的嘴角,似乎极其微小地、抽搐般地向上扯动了一下,那或许是一个未能成型的、极其扭曲的笑容。
而这一切风暴的核心,志村光,此刻正躺在自己房间的小床上,双手枕在脑后,翘着二郎腿,美滋滋地回味着白天“舌战团藏”的精彩瞬间,同时分心二用,尝试着将一丝微弱的雷遁查克拉精准地覆盖在指尖,发出细微而稳定的“滋滋”声,玩得不亦乐乎。他完全不知道,自己那套来自异世界的“管理学组合拳”,已经成功地将便宜老爹砸得晕头转向,并且为他量身定制了一套全新的、堪称“地狱难度”的课外实践(折磨)计划。
木叶深埋地下的黑暗之根,似乎正因为这对理念迥异的父子之间持续的思想碰撞,而悄然酝酿着一场不同于以往任何一次权力斗争或外部入侵的、从内部发生的、静悄悄却可能影响深远的变革。而志村团藏那“嘴硬-吃瘪-反思-真香”的真香定律循环,显然,才刚刚完成了第一次艰难的启动。好戏,还在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