廉贞离开时那句“遵守规则”像一枚冰冷的印章,烙在了林破军返回市区的路上。公交车的摇晃和窗外流泻的霓虹,都无法驱散他心头那种被无形框架束缚的滞涩感。规则,效率,最优解……这些词汇与他体内那股灼热、仿佛源自生命本能的破军星力,格格不入。
回到那间昏暗的一居室,寂静瞬间将他吞没。他没有开灯,径直走到窗前,看着楼下街角路灯旁,几只野猫在垃圾桶边翻找着食物。他下意识地寻找那只三花猫的身影,随即意识到它还在宠物医院的保温箱里挣扎。
一种难以言喻的孤独感,混杂着庞大的责任带来的压力,沉甸甸地压下来。他拥有的力量是真实的,代价是真实的,那个悬在头顶、关乎整个文明存亡的指数也是真实的。可他依旧是他,一个会疲惫,会迷茫,会因为失去一段记忆而空落落的普通人。
手机屏幕在黑暗中亮起,是文曲发来的日程表。
「明日训练安排:
「Am 7:00-9:00:星力基础操控(精准度、收敛性) - 教练:廉贞。地点:已发送坐标。」
「pm 3:00-5:00:相柳能量特性及应对理论 - 讲师:文曲(远程)。」
「备注:请保证至少7小时睡眠,维持最佳认知状态。」
训练。教练是廉贞。林破军几乎能想象出明天将面对何等严苛的“规则”。他叹了口气,将自己摔进沙发,闭上眼,却毫无睡意。脑海中不受控制地回放着白天的一切——王主管秃顶上的紫线,破碎的吊灯,褪色的获奖记忆,巷口濒死的猫,荒地里蠕动的粘液,还有廉贞那双毫无波澜的眼睛。
混乱,却又被一条名为“使命”的细线强行串联。
第二天清晨,林破军按照坐标,来到了位于城市边缘的一个废弃货运仓库。仓库内部异常空旷,顶部有破漏的地方投下几束粗大的光柱,灰尘在光柱中飞舞。廉贞已经等在那里,依旧是一身挺括的深色服装,与周围破败的环境格格不入。
“准时是效率的基础。”廉贞看了一眼时间,语气平淡地肯定了一句,算是打了招呼。他脚边放着几个大小不一的金属箱。
“今天的目标,是让你学会如何‘握紧’你的剑,而不是任由其挥砍。”廉贞打开一个箱子,里面是几十个乒乓球大小的银色金属球。“破军星力以破坏性与爆发力见长,但失控的力量,首先会伤及自身。你的第一课,收敛。”
他拿起一个金属球,随手抛向空中。在球体到达最高点开始下落的瞬间,廉贞右手食指凌空一点,一缕淡金色的光芒精准击中球体。
叮!
一声清脆的鸣响,金属球并非被击飞,而是仿佛被无形的力量禁锢在了半空中,微微震颤着,表面泛起水波般的涟漪,随后稳定地悬浮在那里。
“用你的星力,模仿我。”廉贞收回手,看向林破军,“要求:第一,只能使用最低限度的星力。第二,确保球体悬浮稳定,持续时间不低于三十秒。第三,也是最重要的,过程中,不能引发任何额外的物理破坏或能量逸散。”
林破军看着那个悬浮的金属球,深吸一口气。他集中精神,回想昨天引导感知时的状态,努力压制着体内那股躁动的热流,小心翼翼地分出一丝,汇聚于指尖。
他学着廉贞的样子,指向另一个被抛起的金属球。
银色的星辉离体,却不像廉贞的金光那样凝聚如丝,而是显得有些散乱,如同一小片模糊的光雾。
“噗。”
一声轻响,如同戳破了一个气泡。那缕星辉在触碰到金属球的瞬间,非但没有将其禁锢,反而像是一记无形的重锤,直接将金属球击飞出去,“砰”地一声闷响,狠狠砸在十几米外的水泥柱上,球体表面赫然出现了一个浅浅的凹痕。
“力量溢出,控制力评分:零。”廉贞的声音毫无意外地响起,“收敛,意味着绝对的掌控。你的力量现在像一头未被驯服的野兽,你需要成为它的缰绳和马鞍,而不是被它拖着走。继续。”
林破军抿紧嘴唇,再次尝试。
第二次,星力太弱,金属球只是晃了晃,便掉落在地。
第三次,力度稍大,球体在空中不规则地旋转、抖动,三秒后失控飞走。
第四次,他感觉指尖的星力似乎凝聚了一丝,但球体悬浮到第十秒时,旁边地面上的一块小石子无缘无故地裂成了两半——能量依旧出现了细微的逸散。
“不及格。”廉贞的记录板上划下又一个标记。“认知损耗警告。”他提醒道。
林破军感到一阵轻微的眩晕,并非生理上的,而是某种精神层面的虚弱感。他知道,这又是动用力量带来的无形侵蚀,只是尚未达到触发“记忆模糊”的阈值。这种细水长流的消耗,同样令人心悸。
汗水从他的额角滑落。这比想象中难得多。破坏只需一念,而掌控却需要千锤百炼。
“你的问题在于意念不纯。”廉贞观察着他,“你既想控制它,又在潜意识里畏惧它、排斥它带来的代价。这种矛盾,反映在星力上就是躁动和不稳。接受它,如同接受你的手臂,你的呼吸。它是你的一部分,无论你愿不愿意。”
接受?林破军看着自己的指尖。接受这股正在一点点蚕食“自我”的力量?
他没有反驳,只是沉默地再次拾起一个金属球,抛起。
一次,两次,十次,二十次……
仓库里不断回响着金属球撞击墙壁、地面的声音,间或夹杂着廉贞冰冷简洁的点评:“角度偏差。”“发力过猛。”“心神涣散。”
枯燥,疲惫,且伴随着精神层面不断积累的虚弱感。这顶力量的王冠,由荆棘编织,每一次尝试佩戴,都刺得他鲜血淋漓。
直到第三十七次尝试。
金属球再次抛起。林破军闭上眼,不再去刻意“驱使”那股力量,而是尝试着“引导”。他将那灼热感视为身体内流淌的血液,将意念化为引导血液流动的脉搏。指尖微热,一缕比发丝更细、却凝实如实质的银色光线射出,轻柔地缠绕住下落的球体。
球体下落的势头骤然停止,如同落入了一张无形的网,轻微地上下浮动了几下,最终稳定地悬停在离地一米五的空中。
一秒,两秒,十秒……三十秒。
球体稳稳地悬停着,没有抖动,没有逸散的能量。
林破军缓缓睁开眼,看着那个静止的球,一种前所未有的微妙感觉涌上心头。不是喜悦,而是一种……掌控感。尽管极其微弱,但确实存在。
廉贞看着计时器,点了点头:“基本达标。休息十分钟,然后进行移动靶训练。”
他没有表扬,只是陈述事实。
林破军走到一旁堆放杂物的木箱边坐下,拧开一瓶廉贞带来的矿泉水,大口喝着。手臂因为反复发力而微微颤抖,精神上的疲惫感更甚。
他靠在冰冷的箱子上,闭上眼。脑海中却不合时宜地闪过宠物医院里,那只三花猫微弱呼吸的画面。那脆弱生命的坚韧,与此刻他体内霸道力量的驯服过程,形成一种奇异的呼应。
力量的掌控,或许不是为了更好的破坏,而是为了……更精准的守护?
这个念头悄然浮现。
他重新睁开眼,看向仓库中央那个悬浮的金属球,目光里少了一丝排斥,多了一丝审视。
荆棘王冠固然刺人,但若想肩负起文明的重量,他似乎别无选择,只能学会如何让它戴得更稳一些。
“时间到。”廉贞的声音再次响起,打破了仓库的寂静,“下一项训练,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