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如薄纱，悄然漫过望星楼飞檐翘角的琉璃瓦，在青砖铺就的回廊上投下细碎而清冷的影。两人足尖轻点，衣袂未扬，已悄然落于修炼房内——门扉合拢的刹那，窗外忽有风声撕裂寂静，一道黑影似墨滴入水，倏然掠过窗棂，快得只余残影在视网膜上灼烧。
叶馨云眸光骤凝，如寒潭乍裂冰面，凛冽无声。她指尖微抬，灵力凝于指腹，轻轻一推——窗棂应声滑开一道窄缝，恰容一线天光与夜气同入。
楼下石阶旁，灰袍修士静立如碑，袍角垂落，纹丝不动，唯手中那张黑符幽光浮动，仿佛活物般微微翕张，吞吐着不祥的阴息。他面容隐在兜帽阴影里，只露出半截削瘦下颌，唇角却向上牵起，笑意森冷，像毒蛇吐信前最后一瞬的颤动。
“叶道友，”他开口，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如针，刺入耳膜，“我家二当家有请。”
顿了顿，他喉结微滚，笑意更深：“小石头，在我们寨中做客。若想让他活着……明日清晨，二位请独自赴约——黑风寨。切记，不可通知任何人。”他尾音拖长，带着一种令人骨髓发凉的笃定，“否则，你们见到的，就只能是他的尸体了。”
话音未落，他手腕一扬，黑符如活鸟振翅，直扑窗缝而来。叶馨云伸手一接，符纸入手微沉，触感冰凉黏腻，似覆了一层薄霜。她垂眸细看：符纸以千年乌檀皮鞣制，墨色非墨，而是以怨魂精血混炼而成的暗赭；其上符文层层叠叠，繁复如蛛网，勾连成阵，竟在纸面缓缓流转，隐隐透出山势走向——黑风山三峰环抱、一涧穿心的地貌赫然在目。更妙的是，符纸右下角还以朱砂点出一枚微缩罗盘，指针正微微震颤，稳稳指向西北。
“他们竟然让我们一起去？”林澈眉峰一蹙，声音低沉却清晰，目光如刃，直刺符纸背面未干的墨痕，“按常理，劫持人质者，只邀主事者一人赴险。既知你我同行，岂非自陷双倍变数？他们不怕我们联手反制？”
叶馨云指尖抚过符纸边缘，忽而轻笑一声，那笑却不达眼底，只似寒刃出鞘时一闪而逝的冷光：“怕。他们怕我死在半路，你转身便回去寻求长辈帮助，袖口云纹是很好的标记，连守山灵鹤都认得我们气息。黑风寨不过是个盘踞山野的散修匪窝，真惹来大宗门雷霆之怒，怕是连渣都剩不下。”
她抬眸，瞳底雷光隐现：“可他们敢邀二人同往……说明这趟‘请客’，本就是一场精心布置的围猎。陷阱早已挖好，饵也备足，只等我们踏进圈套，亲手合上棺盖。”
林澈颔首，不再多言。他右手探入储物袋，动作沉稳如古井投石，取出三只羊脂白玉瓶，瓶身温润，内里丹药色泽各异：一瓶赤红如熔岩，是上品“九转续脉丹”，专治经脉寸断之伤；一瓶莹白泛青，乃破障圣药“涤尘破障丹”，可助筑基修士强行冲开金丹壁障；第三瓶则通体墨黑，瓶口封蜡上烙着一枚细小的蝎形印记——正是他亲手炼制的“蚀心毒丹”。
“这是‘麻痹毒丹’与‘腐蚀毒丹’的合炼之方，”他指尖轻叩瓶身，声音低缓却极具穿透力，“丹成之时，我以三昧真火淬炼七日，又引地底阴煞之气浸润三夜。金丹以下，中者三息瘫软，五息溃烂，十息神魂俱蚀。若遇围攻，掷于地面，毒雾弥散，可乱敌阵型，亦可为脱身争得喘息之机。”
叶馨云接过玉瓶，指尖触到瓶底微烫——那是丹火余温尚未散尽。她心头微暖，却未流露分毫，只将玉瓶妥帖收入袖中暗袋。她深知，林澈表面温润如玉，实则心细如发、手段凌厉。身为玄霄宗百年难遇的丹道奇才，他炼丹时能将灵力控制在毫厘之间，炼毒时却敢引噬魂藤汁液入炉，以自身神识为引，硬生生驯服那股暴烈蚀骨之毒——这般修为与胆魄，远非寻常丹修可比。
“今夜休整，卯时三刻出发。”她语调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另外——”她目光落在林澈腰间鼓起的储物袋上，“把你的焚天炉带上。此行凶险，丹炉既是攻伐利器，亦可化为护盾屏障。”
林澈点头，掌心灵力一旋，储物袋口微张，一道赤红流光疾射而出！半人高的丹炉稳稳悬于半空，炉身通体赤红，似由熔岩凝铸，表面火纹蜿蜒如龙，每一道纹路深处都跃动着细小的金色火苗——那是他以本命丹火日夜温养十年所成的“心火烙印”。炉盖微启，一缕纯白丹火悄然溢出，竟将周遭空气灼得微微扭曲。
“焚天炉，重三千六百斤，炉壁嵌有九重火纹禁制。”他指尖轻点炉身，火纹应声亮起，“金丹巅峰全力一击，可挡三息不裂；若我催动本命丹火灌注其中，炉口喷出的‘赤阳焚天焰’，足以熔金断玉，焚尽邪祟。”
话音落下，两人再无多言。各自盘膝，背对而坐，灵力如溪流归海，缓缓汇入丹田。暖炉炭火噼啪轻响，橘红火光映在墙上，拉长两道沉默而坚定的剪影。窗外，夜色愈浓，星子隐没，唯有山风呜咽，似在低诉一场即将到来的腥风血雨。
次日寅末，天边刚透出一丝蟹壳青，两人已御剑腾空。叶馨云剑光如银练破晓，林澈脚下则踏着一柄赤红短刃，刃身嗡鸣，托起他清瘦身影。黑风山轮廓在薄雾中渐渐清晰——三峰如獠牙刺向苍穹，山势陡峭嶙峋，古木参天蔽日，枝干虬结如鬼爪，树皮皲裂处渗出暗绿汁液，散发出淡淡的、令人作呕的甜腥气。空气中妖气弥漫，浓稠得几乎凝成实质，每一次呼吸，都似吸入无数细小冰针，刺得喉头微痒。
“小心。”林澈神识外放，如无形蛛网铺展百丈，“三阶黑风熊喜食修士精血，常伏于断崖密林。此地妖气驳杂，恐不止一头。”
话音未落，前方密林深处，枯枝骤然爆裂！一头巨熊轰然撞出——身高逾丈，通体黑毛如钢针倒竖，双目赤红如血浸，獠牙外翻，滴落粘稠涎水。最骇人的是它左前爪，深深嵌着半截断裂的青铜剑柄，剑身已没入熊掌血肉，而爪尖赫然挂着一截尚未冷却的人指，指甲尚泛着青白。
“叶师妹，退后！”林澈低喝如雷，焚天炉已脱手飞出！炉身暴涨至丈许，炉口朝下，赤红火光冲天而起，瞬间凝成一座火焰囚笼，将黑风熊牢牢罩住。熊掌猛拍炉壁，火光剧烈震荡，却只溅起漫天火星——炉壁火纹灼灼，纹丝未损。
黑风熊狂怒嘶吼，声震山谷，震得落叶簌簌而下。它猛然人立而起，全身黑毛根根倒竖，竟欲以蛮力撞碎火笼！就在它脖颈大筋绷紧、力量蓄至巅峰的刹那——林澈指尖一弹，一枚墨黑丹丸破空而去，精准落入它前爪伤口！
“嗤——！”
丹丸炸开，绿色毒雾如活物般钻入血肉。黑风熊动作骤然僵滞，赤红双目迅速蒙上灰翳，四肢肌肉如被抽去筋骨，轰然跪倒。它喉咙里发出“咯咯”怪响，黑毛大片脱落，露出底下溃烂流脓的皮肉，最终重重砸在地上，抽搐几下，再无声息。
林澈收炉落地，额角沁出细汗，却不忘俯身剖开熊腹，取出一枚核桃大小、泛着幽蓝光泽的妖丹：“三阶妖丹，可入‘玄冥淬体丹’主药。”他又利落地剥下熊掌厚皮，“这皮韧胜玄铁，鞣制成甲，可挡筑基巅峰全力一击。”
叶馨云含笑点头，指尖雷光轻闪，将熊尸彻底焚为灰烬——不留痕迹，亦不泄戾气。两人继续前行，山势愈发险峻，雾气渐浓，直至眼前豁然开朗：一座黑石寨门矗立于断崖尽头，高逾十丈，由整块玄冥黑石雕凿而成，表面浮雕骷髅狰狞，空洞眼窝似在无声狞笑。门前两名黑衣修士抱刀而立，刀鞘漆黑，刀柄缠着暗红布条，布条末端，赫然系着几缕尚未干涸的发丝。
“叶馨云，林澈？”左侧修士嗓音沙哑如砂纸摩擦，“二当家在聚义厅候着。跟紧，莫东张西望。”
两人并肩踏入寨门。刹那间，一股浓烈到令人窒息的血腥气裹挟着腐臭扑面而来！叶馨云脚步微顿，瞳孔骤然收缩——满地尸骸！少说上百具，横七竖八铺满青石广场。有穿粗布麻衣的凡人，脖颈扭曲，眼珠暴突；有身着各色法袍的修士，丹田被剖开，灵根裸露在外，早已干瘪如枯枝；更有数具黑风寨自家修士的尸身，胸前黑鹰纹绣清晰可见，却同样被剜去双眼，胸腔大开，心脏不翼而飞……
“祭坛！”林澈声音陡然绷紧，手指向寨子中央。
一座三丈高台矗立于血泊中央，通体由黑曜石砌成，表面蚀刻着无数扭曲符文，每一道凹槽里都凝固着暗红血痂。黑雾如活物般缠绕台柱，缓缓旋转，雾中隐约浮现人脸——或哭或笑，或哀嚎或诅咒，皆是临死前最极致的怨念所凝！那寒意并非来自温度，而是直透神魂，仿佛万载玄冰贴上识海。
叶馨云一步踏前，右手并指如剑，天雷灵力奔涌而至，指尖紫芒暴涨，一道纤细却锐不可当的雷光“嗤啦”劈出！雷光撞入黑雾，滋滋作响，雾中怨脸扭曲尖叫，黑雾如沸水遇雪，迅速蒸腾消散。
“活祭。”她声音冷得没有一丝波澜，却比这山风更刺骨，“以百人精血为引，千魂怨念为薪，催动这‘九幽摄魂阵’……阵眼在祭坛地底，必有一件邪器镇压，吞噬魂魄精血，助施术者突破瓶颈，凝练魔婴。”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地上那些绣着黑鹰的尸身，眸底雷光骤然炽盛：“他们连自己人都杀。为了修为，连底线都不要了。”
林澈沉默着，从储物袋中取出一枚青玉罗盘，指尖灵力注入，罗盘指针疯狂旋转，最终“咔”一声，死死钉向祭坛正下方——地底三百丈，一处幽暗洞窟。
“走。”叶馨云拔剑，雷霆剑出鞘三寸，剑身嗡鸣，紫电游走，“不是为了救世，只是——若今日袖手，明日被献祭的，或许就是我们认识的人。若世界烂透了，再强的修为，也不过是孤岛上的囚徒。”
她抬步，剑尖垂地，紫电在青石上划出细长火花；林澈紧随其后，焚天炉悬浮于左肩三寸，炉口微张，赤红火苗静静燃烧。两人身影没入祭坛阴影，脚步声在死寂中格外清晰，仿佛踏在命运绷紧的弦上——而弦的另一端，是深渊，亦是黎明前最浓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