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饭桌上的气氛有些诡异。
赵秀兰像往常一样,给两个白面馒头,一个给了裴伯越,一个给了楼昭。
裴伯越看着那个白馒头,脑子里却全是昨晚梦里那个“红馒头”——也就是他那条火红色的狐狸尾巴。
他感觉自己像个变态,吃个饭都能脸红心跳。
他偷偷瞄了一眼对面的楼昭。
她正优雅地啃着馒头,嘴角沾了一点馒头屑,那是他在梦里吻过无数次的地方。
“咳咳!”裴伯越猛地咳嗽了两声,差点被馒头噎住。
赵秀兰瞪了他一眼:“吃个饭也不老实!慢点吃!”
楼昭放下馒头,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眼神里带着几分关切:“没事吧?”
那声音清冷干净,和梦里那个妩媚勾人的妖精判若两人。
裴伯越脸更红了,胡乱摆手:“没事!没事!就是……有点烫。”
早饭匆匆结束,队长吹哨子集合上工的声音就在村口响了起来。
今天的任务是去山上的梯田里割稻子。
裴伯越是村里的壮劳力,自然是主力。
楼昭虽然是女知青,但因为成分不好,为了表现积极,也得跟着去干活。
一路上,村民们三三两两地走着。
林清清也在,她特意换了一身新衣裳,辫子梳得油光水滑,一直试图往裴伯越身边凑。
“伯越哥,你昨晚没睡好吗?脸色怎么这么差呀?”林清清关切地问道,手又要往裴伯越胳膊上挽。
裴伯越下意识地往旁边一闪,正好撞在了楼昭身上。
“唔。”楼昭被他撞得微微一歪,手里的镰刀差点掉了。
“对不住!”裴伯越连忙道歉,伸手想去扶她,却又在触碰到她手臂的瞬间触电般缩了回来。
他现在对触碰这个词太敏感了。
楼昭稳住身形,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只是默默地往前走。
林清清看着这一幕,心里的醋坛子又翻了。
她咬着牙,故意大声说道:“哎呀,伯越哥,你离那个黑煤球远点,别把晦气沾身上了。她那一身黑,看着就吓人。”
周围几个村民也投来了异样的目光,指指点点。
楼昭脚步未停,神色依旧冷淡,仿佛没听见。
但裴伯越却停下了。
他回头,冷冷地扫了林清清一眼,语气阴沉:“闭嘴。再胡说八道,就别跟在我后面。”
林清清愣住了,眼圈一红:“伯越哥……”
裴伯越没理她,转身快步走到楼昭身边,压低声音说道:“别理她。”
楼昭侧头看他,眼底闪过一丝讶异。
这小狐狸,护短得还挺快?
“嗯。”她淡淡地应了一声,“我不在意。”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裴伯越心里却七上八下的。
他看着楼昭的背影,又想起了昨晚的梦。
梦里她也是这样,穿着红裙子,走在红纱帐里。
而现在,她穿着灰扑扑的破衣裳,走在黄土路上。
可无论是哪一种,都让他移不开眼。
到了山上的梯田,大家纷纷散开干活。
楼昭虽然看着细胳膊细腿,但干起活来却一点不含糊。
她熟练地挥舞着镰刀,割下稻穗,动作利落,一看就是做过功课的。
只是这身体毕竟是娇养长大的,没干过什么重活。
才割了不到半个时辰,她的额头上就渗出了细密的汗珠,手臂也开始发酸。
阳光毒辣地照在身上,虽然她涂了防晒霜(也是系统兑换的),但那层厚厚的黑粉在汗水的浸润下,还是有些不舒服。
她直起腰,擦了一把汗,正准备休息一下,却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小心!”
楼昭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人猛地一拉,整个人失去平衡,跌进了一个滚烫的怀抱里。
紧接着,“哗啦”一声巨响,她身后那堆原本就不稳的稻草垛塌了下来,正好砸在她刚才站的地方。
如果慢一秒,她估计就要被埋在里面了。
“你没事吧?”
裴伯越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后怕。
楼昭惊魂未定,抬头看着他。
两人离得极近,近到她能闻到他身上那股好闻的皂角味,混合着淡淡的汗味,充满了雄性荷尔蒙的气息。
裴伯越的脸近在咫尺,那双狭长的狐狸眼里满是焦急,右耳垂上的黑痣在阳光下红得有些刺眼。
“我没事。”楼昭推开他,从他怀里站出来,神色恢复了冷淡,“多谢。”
裴伯越松了一口气,却又因为她的冷淡而心里有些发堵。
他看着那堆塌下来的稻草,脸色瞬间沉了下来,转身看向不远处正探头探脑的几个村民。
“谁把草垛堆在路中间的?眼睛瞎了吗?”他吼了一声,声音大得震耳欲聋。
那几个村民被他这副凶神恶煞的样子吓得缩了缩脖子,没人敢应声。
裴伯越这才转过身,看着楼昭,眉头皱得紧紧的:“干活就干活,走路不看路啊?要是真砸伤了,还得赖我头上是不是?”
嘴上虽然说着嫌弃的话,但他的眼神却一直在她身上打量,确认她真的没受伤才放心。
楼昭看着他这副口是心非的样子,嘴角微微勾起一抹弧度。
“知道了,裴大少爷教训得是。”她故意说道,“那我继续干活了,就不劳烦你在这盯着了。”
说完,她转身继续割稻子。
裴伯越看着她的背影,心里那股烦躁又涌了上来。
他刚才……好像又下意识地保护她了?
甚至在拉她的时候,脑子里竟然闪过一个念头——
如果能像梦里那样,用尾巴把她卷在怀里,是不是就没人能伤着她了?
裴伯越猛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
完了。
真的完了。
他觉得自己这辈子,算是栽在这个女人手里了。
那条该死的狐狸尾巴,好像真的把心给她了。
…
日子在忙碌的农活和两人之间微妙的拉锯中悄然流逝。
转眼间,秋收结束,红旗村迎来了初冬。
这一个月里,楼昭的“黑煤球”形象已经深入人心。
她干活踏实,话不多,虽然长得丑,但胜在干净利落,赵秀兰对她愈发满意,甚至私下里跟裴建国嘀咕,想把这姑娘给裴伯越留着。
裴伯越听了这话,脸红得像熟透的柿子,嘴上骂骂咧咧地说“谁要娶个黑煤球”,心里却莫名有些期待。
这几个月里,他彻底沦为了楼昭的“裙下之臣”。
他见过她深夜里卸下伪装后的绝美容颜,见过她清晨打太极时的清冷出尘,也见过她干活累了躺在田埂上晒太阳时的慵懒随性。
那条该死的“狐狸尾巴”,在他心里已经盘根错节,再也甩不掉了。
这天傍晚,下工的哨子刚响,村支书就拿着一封牛皮纸信封走到了地头。
“楼昭!楼昭在吗?你家的信!”
正弯腰收拾农具的楼昭动作一顿,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亮光。
家书抵万金。
她快步走上前,双手接过那封信,指尖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
“谢谢支书。”
“哎,快回去看吧。看邮戳是从京城来的,估计是好消息。”村支书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
周围的知青和村民们也投来了羡慕的目光。
这年头,家里能寄信来,还能有闲钱贴邮票,说明家里情况还过得去。
楼昭没多做停留,揣好信,加快脚步往回走。
她迫切地想知道家里的情况。
回到家,赵秀兰正在厨房里忙活,裴伯越不知道去哪野了还没回来。
楼昭回到自己的小屋,关上门,借着昏黄的灯光,小心翼翼地拆开了信封。
信纸有些泛黄,但字迹工整有力,是她父亲的亲笔。
信里先是问了她在乡下的生活起居,让她不要挂念家里。
接着,笔锋一转,提到了一个让楼昭心脏狂跳的消息。
【……昭昭,家里的情况已经好多了。你大伯最近恢复了工作,父亲的问题也正在重新审查,估计很快就能平反。最重要的是,父亲听上面的老战友透了个口风,说是……说是国家可能要恢复高考了!虽然还没正式下文,但已经在做准备了。昭昭,你在那边千万不能放下书本,一定要好好复习。只要高考恢复,你就能考回来,我们一家人就能团聚了……】
恢复高考!
楼昭的手猛地攥紧了信纸,眼眶瞬间红了。
这不仅仅是原主的心愿,也是她摆脱这个身份、彻底改变命运的唯一机会。
只要考上大学,她就能离开红旗村,离开这个让她又爱又恨的时代,去过属于自己的生活。
而裴伯越……
楼昭的心猛地抽痛了一下。
这几个月的相处,那只傲娇的小狐狸,已经不知不觉走进了她心里。
可是,她和他,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她是即将回城的大学生。
而他,是土生土长的农村少年,未来大概率会在这里娶妻生子,过完平凡的一生。
长痛不如短痛。
楼昭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心头的酸涩,将信纸重新折好,贴身放进了口袋里。
她不能让他知道。
至少现在不能。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是裴伯越那咋咋呼呼的声音:“妈!我回来了!今天在河里抓了两条大鱼,晚上炖鱼汤喝!”
楼昭连忙擦干眼角的泪痕,整理了一下情绪,推门走了出去。
院子里,裴伯越正提着两条还在扑腾的大鱼,满脸得意地炫耀着。
看到楼昭出来,他眼睛一亮,正准备开口邀功,却突然愣住了。
他虽然大大咧咧,但对楼昭的情绪变化却敏感得惊人。
她的眼眶红红的,虽然脸上还涂着黑粉,但那双眼睛里的水光却怎么也藏不住。
而且,她刚才看他的眼神,带着一种他从未见过的……悲伤和决绝。
“你怎么了?”裴伯越把鱼往地上一扔,大步走到她面前,眉头紧锁,“谁欺负你了?是不是刚才在路上有人说闲话了?”
说着,他下意识地想伸手去碰她的脸,却又在半空中停住,改为抓着她的胳膊,力道有些大,像是怕她跑了一样。
“没有。”楼昭避开他的目光,声音有些沙哑,“就是……风沙迷了眼。”
“扯淡!”裴伯越根本不信,目光锐利地在她身上扫视,最后定格在她微微鼓起的上衣口袋上,“那是什么?刚才支书给你的信?”
楼昭心头一跳,下意识地捂住口袋:“没什么,就是家里……问我缺不缺钱。”
她撒了个谎,眼神却不敢看他。
裴伯越盯着她看了足足三秒。
他太了解她了。
这个女人,平日里像个没事人一样,天塌下来都不眨眼,能让她红眼眶的,绝对不是缺钱那么简单。
而且,她在紧张。
她在瞒着他什么。
裴伯越的心沉了下去,一股莫名的恐慌涌上心头。
“楼昭。”他的声音低沉了下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你是不是……要走了?”
楼昭猛地抬头,撞进他那双深邃的眼眸里。
那里面写满了不安、恐惧,还有一丝她看不懂的深情。
“我……”楼昭张了张嘴,喉咙却像是被堵住了一样,发不出声音。
见她不说话,裴伯越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他松开抓着她胳膊的手,踉跄着后退了一步,像是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
“果然。”他苦笑了一声,右耳垂上的那颗黑痣在夕阳下显得格外凄凉,“我就知道,像你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一直待在这种穷乡僻壤。京城来的大小姐,玩够了,家里来接了,就要走了是吧?”
“裴伯越,你听我解释……”楼昭急了,上前一步想去拉他。
“别碰我!”裴伯越猛地甩开她的手,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受伤的愤怒,“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傻?特好骗?这几个月,你是不是就在看我笑话?看着我像个傻子一样围着你转,你心里特得意是不是?”
他转身抓起地上的鱼,头也不回地冲进了厨房,“砰”地一声关上了门,震得窗户都在响。
楼昭站在原地,手僵在半空中,看着紧闭的厨房门,心里五味杂陈。
她知道,他误会了。
他以为她要抛弃他,独自回城。
可是,高考恢复的消息一旦传出去,整个村子都会知道。
她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
而且,她确实想走。
只是,她没想到,听到这个消息时,她会这么舍不得。
尤其是看到他刚才那副仿佛天塌了一样的表情,她的心,疼得厉害。
厨房里传来了赵秀兰惊讶的声音:“哎呀,伯越,你这咋了?鱼都掉地上了!这孩子,发什么疯呢……”
紧接着是裴伯越压抑的低吼:“妈!我不饿!你们吃吧!”
随后是一阵脚步声,那是他回自己房间的声音。
楼昭站在院子里,直到天黑透了,也没动地方。
她摸了摸口袋里的信,又看了看楼上那扇紧闭的窗户。
这只傻狐狸。
谁说我要走了?
只要高考没开始,我就还在。
而且,就算我要考回京城,难道……就不能带你一起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