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眼深处传来刺痛——深植意识底层的程序被激活。
蓝色网格视野自动覆盖。网格锁定金属盖板，分析结构——
“二级认证协议启动。检测到主体‘林语馨’虹膜特征符合预设权限。地下实验室‘无心之域’入口开启。警告：该区域时间流速已调整，内部1小时相当于外部3分钟。”
左眼自行聚焦。纤细蓝色光束从瞳孔射出，精准打在盖板中央微小凹点。
盖板内部传来机械转动轻响，无声向两侧滑开，露出向下金属阶梯。柔和白色冷光漫上，照亮锃亮如新台阶。
空气流动，带着无菌实验室特有的、干净到冷酷的气味。
景文第一个踏上阶梯，扶栏杆的手背青筋毕露。我紧随其后，苏茜断后。小白最后一个跃下，盖板无声合拢，隔绝最后一丝外界月光。
阶梯很长，螺旋向下。墙壁光滑合金映出我们模糊变形的影子。走了大概三层楼高度，眼前豁然开朗。
纯白。
极致、毫无杂质的纯白。
巨大球形空间。发光天花板模拟自然天光。墙壁、地板、所有设备毫无瑕疵的白色。中央环形控制台，屏幕暗着但指示灯规律闪烁。控制台周围，环形排列六个巨大圆柱形培养舱。
五个是空的，淡蓝色营养液缓缓循环。
第六个——
苏茜冲了过去，撞翻椅子，沉闷响声在寂静空间里格外刺耳。
她扑到培养舱前，双手按在冰冷玻璃上，整个人像被抽走脊椎，软软跪了下去。
舱内，淡蓝色营养液中，悬浮着一个年轻男子。
二十七八岁，面容清秀，双眼紧闭，黑色短发随液体流动轻轻飘荡。赤裸身体连接数十根管线，胸口随着呼吸模拟装置缓慢起伏。一切栩栩如生，除了那双没有睁开的眼睛。
“哥哥……”苏茜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泪水滚落砸在玻璃上，“苏启……是你吗……”
培养舱旁显示屏自动亮起，冷白色文字一行行浮现：
标本编号：S-07
名称：苏启（克隆体）
状态：生物组织存活，意识空白
备注：基于原始基因模板及残留意识碎片重建，完整度87.3%。缺失核心记忆模块，人格无法激活。
最终用途：待定。
“克隆体……意识空白……人格无法激活……”
苏茜喃喃重复，每一个字都像钝刀在心上来回切割。她的手慢慢滑落，在玻璃上留下湿漉漉泪痕。然后她猛地转身背对培养舱，肩膀剧烈耸动。
没有哭声。只有压抑到极致、破碎的抽气声。
景文走过去，手抬到一半又放下，最终沉默站在她身后。
苏茜的抽气声渐渐停了。她狠狠擦掉脸上泪，动作粗鲁像在擦掉脏东西。然后她转回身，脸上已经没有眼泪，只有一种冰冷、燃烧到尽头的平静。
“林晓留下这个，”她开口，声音沙哑如砂纸摩擦，“是什么意思？给我希望，又亲手把希望捏碎给我看？一具没有灵魂的肉体……算什么复活？”
控制台主屏幕自动亮起。
林晓的全息影像出现在屏幕中央。白大褂，双手插兜，表情毫无波澜。
“如果你们看到这段记录，说明我的预设协议已全部触发。首先，恭喜你们抵达‘无心之域’。这里是我父亲林远山早期研究的秘密站点之一，时间流速经过调整，内部时间流速为外界的二十分之一。这为你们提供了宝贵的缓冲时间。”
“关于苏启克隆体。” 影像目光似乎投向培养舱，“是的，这只是一具空壳。我利用当年事故现场抢救出的极少量生物组织，结合基因库存档数据，进行了克隆培育。但意识无法复现，记忆无法载入。它不具备苏启的灵魂，甚至不具备完整的人格基础。”
苏茜身体晃了一下。
“我留下它，不是给你虚假的希望，苏茜。” 林晓影想继续说，“而是给你一个选择。”
“选择？” 苏茜嘶声问。
“外部标靶的引导方案，需要一道足够强大的能量冲击作为‘引信’，才能在现实世界壁垒上撕开通往‘暴怒’本源印记所在维度的裂隙。”
林晓影像调出复杂数据模型，“根据计算，这具克隆体内部储存的生物能量，在经过特定催化后，可以改造为一次性定向能量炸弹。其爆炸威力足以制造出所需裂隙。”
球形空间里死一般寂静。
“或者，” 林晓影像停顿一秒，“你可以选择保留它，继续寻找复活你哥哥的方法。
但请注意：在现有条件下，其他方法制造同等强度能量裂隙的成功率，低于3.7%。而‘暴怒’印记的活跃度正在持续上升，预计在七十二小时内将达到临界点，届时它将突破维度限制，直接污染现实。”
选择。
用哥哥最后的生物遗存，作为炸开通路的炸弹。
或者保留一具没有灵魂的空壳，让所有人的努力、包括哥哥曾经的牺牲，都付诸东流。
苏茜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脸白如墙壁，嘴唇死死抿着几乎抿出血。
“选炸弹！” 饕餮兴奋尖啸，“炸！那具身体里浓缩的能量！太美味了！”
“炸开通路！让我回去！” 暴怒咆哮。
（看啊……） 嫉妒幽幽叹息，（多残忍的选择。为了更大的目标，牺牲最珍贵的纪念品……）
懒惰没说话。只是一股更深更沉的倦意漫过我的意识。
景文的手搭上我的肩膀。他在颤抖。
就在这时，苏茜动了。
她缓缓、极其缓慢地转过身面对我们。眼睛里一片空洞，像所有光都被吸走，只剩下两个漆黑深不见底的旋涡。
“改造，”她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需要多久？”
林晓影像回答：“27分钟。但需要语馨的协助——她体内的原罪能量可以催化改造过程，提升能量转化效率。”
苏茜目光移向我。那双空洞眼睛里没有任何请求、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片死寂的决绝。
“语馨，”她说，“帮我。”
我看着她。
看着这个曾经冷静强大、总能在绝境中找到出路的战友。
看着这个此刻被逼到悬崖边，只能抓住带刺绳索、哪怕手掌被刺穿也不肯松手的女人。
腕间蓝色波纹已经淡得几乎看不见。景文靠在我身边，呼吸轻浅，体温低得吓人。他的精神力快要耗尽了。
小白蹭着我的腿，发出不安低鸣。
林晓影像在屏幕上静静等待。
意识牢笼里，四个原罪罕见地同时沉默，像在等待一场判决。
我张开嘴。
声音干涩但清晰：
“好。”
不是赞同这个选择。
而是因为在这个疯狂的世界里，有时候我们连说“不”的资格都没有。
景文握紧我的手。最后一次，用尽他最后的力气。
然后，他松开了共鸣桥。
腕间蓝色波纹彻底熄灭。
金属环自动脱落，掉在纯白地板上发出清脆响声。
景文踉跄一步，靠着控制台缓缓滑坐在地，闭上了眼睛。胸口还在起伏，但已微弱得几乎看不见。
他把自己烧完了。
为了带我走到这里。
苏茜走到控制台前开始操作。手指稳定得不可思议，输入指令，调出改造协议，启动预处理程序。
培养舱里的营养液开始变色，从淡蓝转为暗红。舱内身体微微抽搐。
我走到指定接口位置，将手按在冰凉感应板上。
“催化协议启动。” 林晓影像说，“请引导原罪能量，注入转化矩阵。”
我闭上眼睛。
在意识深渊里，我亲手推开了那扇关着四个疯子的牢笼门。
“来吧，” 我对它们说，“吃个够。”
饕餮第一个扑出。
暴怒紧随其后。
嫉妒冷笑着流淌出来。
懒惰慢吞吞地弥漫开。
四股毁灭性力量顺着我的意志，涌入转化矩阵，注入那具曾是“苏启”的躯壳。
在彻底失去意识的前一秒，我听见苏茜极轻极轻地说：
“哥哥……对不起。”
还有景文微弱得几乎听不见的呢喃：
“语馨……别怕……”
然后黑暗吞没一切。
唯有纯白实验室里，培养舱中的暗红色越来越浓、越来越亮。
像一颗正在被强行点燃的、残缺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