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边的寒意并未随着陈阳回到公司而消散,反而化作了一种凝重的、蓄势待发的氛围,弥漫在“朝阳资本”的每个角落。李伟的电脑屏幕彻夜亮着,错综复杂的资金流向图被一次次梳理、放大,试图从那层层嵌套的离岸公司和地下钱庄的迷雾中,揪住徐金标的狐狸尾巴。
“阳哥,有发现!”李伟的声音因熬夜而沙哑,却带着猎手锁定目标时的兴奋,“我们追踪到那家开曼公司的一个授权签字人,他同时也在徐金标实际控制的一家香港空壳公司担任董事。虽然还不能直接证明徐金标是最终受益人,但这条关联链条已经足够紧密了。”
“很好!”陈阳站在他身后,目光锐利地扫过屏幕上的信息,“把这些关联路径、交易时间点、账户信息,全部标注清楚。张超那边呢?有什么消息?”
张超和吴敏还在深圳与华科进行最后的条款磋商,同时也在利用自身在产业界的人脉打听那几家停牌公司的所谓“优质资产”。
视频会议接通,张超的表情显得有些疲惫,但眼神依旧专注:“阳哥,打听到了一些内幕。那几家公司计划注入的资产,名义上是几家从事‘人工智能’、‘区块链’应用的新兴科技公司,估值吹得很高。但我托几个技术圈的朋友评估了一下,发现这些公司要么是只有概念没有产品的皮包公司,要么就是技术极其落后,根本不值那个价钱。”
“典型的‘讲故事、炒概念’。”吴敏在一旁补充道,“而且,我们怀疑这些待注入的资产,本身也与徐金标的资本版图有关联。他很可能是在玩‘左右手倒卖’的游戏,将自家控制的劣质资产通过上市公司重组包装,拉高股价后套现离场。”
线索逐渐清晰,拼图一块块凑拢。徐金标的套路并不新鲜,但借助离岸工具的隐蔽性和其在境内的一些人脉资源,玩得更加大胆和娴熟。
“我们需要一份报告。”陈阳对团队下达了指令,“一份逻辑清晰、证据链尽可能完整的情况说明。重点突出徐金标系资金通过离岸平台提前布局、利用虚假或夸大的资产重组信息操纵股价、并通过关联交易进行利益输送的嫌疑。记住,只陈述我们查证到的事实和合理的怀疑,不做任何主观臆测和情绪化渲染。”
这是林晓强调的“客观”,也是能够摆上稽查总队桌面的前提。
整个“朝阳资本”的核心团队都动员了起来。王浩负责整理那几家创业板公司的公开信息、停牌公告以及市场异动数据;赵强协助李伟,将复杂的金融数据转化成更直观的图表和说明;陈阳亲自操刀,撰写报告的核心部分,确保每一个论点都有相应的证据支撑,措辞严谨,滴水不漏。
这是一场无声的战斗,在键盘和数据的方寸之间进行。办公室里咖啡消耗的速度是平时的三倍,每个人眼中都布满了血丝,但精神却高度亢奋。他们都知道,这份报告一旦递出去,就再无回头路,要么将对手置于死地,要么可能迎来更疯狂的反扑。
三天后,一份厚达数十页的《关于市场疑似操纵行为的情况反映》初稿成型。陈阳反复审阅了数遍,修改了任何可能引起歧义的用词,确保它像一把冰冷而精准的手术刀,直指问题的核心。
他将报告加密后发给了林晓,只附上了一句话:“资料已备好,静候安排。”
等待回复的时间显得格外漫长。陈阳强迫自己将注意力转移到与华科的合作谈判上。张超传回消息,主要条款均已敲定,华科方面表现出极大的诚意和效率,似乎并未受到那个“监管层提醒”的太多影响。或许,沈南鹏的意志在华科内部占据了绝对上风。
这算是一个好消息,在阴云密布的天空中透下的一缕阳光。
又过了两天,林晓的电话终于来了,约见地点在一个毫不起眼的社区茶馆包厢里。
陈阳到达时,林晓和一个穿着深色夹克、气质沉稳的中年男人已经在了。男人约莫五十岁上下,相貌普通,但一双眼睛异常有神,看人时仿佛能穿透表象,直抵内里。
“陈阳,这位是刘队。”林晓的介绍很简单,没有透露全名和具体职务,但“队”这个称呼,已经暗示了其来自稽查总队的身份。
“刘队,您好。”陈阳上前,不卑不亢地伸出手。
刘队与他轻轻一握,手掌干燥而有力,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微微点了点头:“材料我看过了。”
他没有寒暄,直接切入主题,这让陈阳心中一凛。
“你提供的线索,很有价值。”刘队的语速平缓,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分量,“开曼公司的关联、资金流向的异常、资产质量的存疑,这些点都抓得很准。但是,”他话锋一转,目光如炬地看向陈阳,“仅凭这些,还不足以立案进行大规模调查,更不足以定性地为市场操纵。”
陈阳心中一紧,但没有插话,安静地听着。
“你们追踪到的资金,最终只是流向徐金标关联的贸易公司,无法直接证明这笔钱就是徐金标个人所有或操控。资产重组存在疑点,但目前在法律程序上,那几家公司的停牌公告并无明显违规。我们需要更直接的证据。”刘队顿了顿,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低了几分,“比如,能够证明徐金标直接或间接指令这些账户进行交易的内幕信息沟通记录;或者,能够证明那些待注入资产与他存在未披露的重大关联性的文件。”
陈阳沉默了。他知道刘队说的是事实。金融犯罪的定案,尤其是涉及到市场操纵这种复杂情况,对证据的要求极其严苛。他们目前掌握的,更多是 circumstantial evidence(情况证据),可以高度怀疑,却难以一锤定音。
“我明白其中的难度。”刘队看着陈阳,“这类案件的关键证据,往往藏在最隐秘的邮件、聊天记录或者内部财务文件里,通常只有核心当事人才能接触。我们的调查一旦启动,必然会打草惊蛇,如果对方提前销毁证据,一切就前功尽弃。”
包厢里陷入了短暂的寂静,只有茶馆外隐约传来的车流声。
“刘队,”陈阳抬起头,眼神恢复了锐利,“如果……我们能想办法拿到更直接的证据呢?”
刘队的眉头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哦?你们有渠道?”
“不敢保证。”陈阳说得非常谨慎,“但我们可以尝试。徐金标并非铁板一块,他手下的人,或者与他合作的人,未必都和他一条心。”他想到了被徐金标当枪使的周凯,想到了那个可能存在的、对徐金标不满的内部知情人。或许,可以从这里寻找突破口。
刘队深深地看了陈阳一眼,没有追问具体方法,这是某种心照不宣的默契。他沉吟片刻,说道:“按照规定,我们不能引导或鼓励民间机构或个人去获取证据。但是,任何公民和组织都有权向监管部门举报违法违规行为。对于举报人提供的、合法取得的证据材料,我们会依法依规进行核实和处理。”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但陈阳听懂了其中的潜台词:你们自己去想办法,如果拿到了确凿证据并且来源没有问题,我这里的大门是敞开的。
“我明白了,谢谢刘队指点。”陈阳郑重地点了点头。
“这份材料先留在我这里。”刘队将陈阳带来的加密U盘收了起来,“我们会基于这些线索进行初步的内部研判。记住,安全第一,不要做违法的事情。”最后一句,他说得格外严肃。
会见结束,刘队率先离开,没有再多说一句话。
包厢里只剩下陈阳和林晓。
“他这是……给了我们一个机会,但也划清了界限。”陈阳缓缓说道。
林晓点了点头:“他能做到这一步,已经冒了不小的风险。舅舅那边的压力并不小,他能同意私下见你,并且收下材料,很大程度上是看在韩老和……我妈妈力保的份上。”她顿了顿,眼中露出一丝忧色,“陈阳,刘队说得对,安全第一。徐金标那个人,被逼急了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我知道。”陈阳握住她的手,感受到她指尖的微凉,“我不会蛮干。但这是最好的机会,我们必须抓住。”
就在陈阳苦思如何寻找徐金标体系内部破绽的时候,一个意想不到的人,主动联系了他。
电话是周凯打来的。
他的声音听起来异常憔悴和恐慌:“陈……陈总,我能见您一面吗?有……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告诉您。”
陈阳心中一动,沉声问:“关于什么?”
“关于……徐金标,还有他接下来要对付你的计划!”周凯的声音带着颤抖,“他……他好像发现我在暗中查他的一些事情,我……我可能要有大麻烦了!”
陈阳眼中精光一闪。破绽,竟然自己送上门来了!
他立刻与周凯约了一个绝对安全隐蔽的见面地点。他预感,周凯带来的消息,或许将成为撬动整个局面的那根最关键杠杆。
然而,就在陈阳准备去会见周凯的前一个小时,张超从深圳打来了一个紧急电话,语气前所未有的凝重:
“阳哥,华科的合作协议,恐怕要暂缓签署了!”
“怎么回事?”陈阳心头一沉。
“华科董事会刚刚收到一封匿名举报信!”张超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愤怒,“信中诬告我们‘朝阳资本’利用非法手段获取内幕信息进行交易,并且与多家涉嫌财务造假的上市公司关系密切!沈总那边压力很大,虽然他表示相信我们,但董事会要求必须先行自查,澄清这些不实指控之前,合作项目无限期推迟!”
匿名举报信? timing 如此巧合!
陈阳放下电话,面沉如水。徐金标的反击,来得比他预想的更快、更狠!这不仅仅是商业上的打压,更是直接要摧毁“朝阳资本”的声誉和根基!
前有周凯可能提供的内部情报,后有匿名信的致命污蔑。
局势瞬间变得无比凶险,暗流汹涌,杀机四伏。
陈阳站在办公室的落地窗前,看着楼下川流不息的车河,眼神冰冷。他知道,与徐金标的决战,已经提前到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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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