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鸦营要求入堡的消息,如同在刚刚稍缓的湖面投下巨石,激起千层浪。
大厅内,刚刚因击退强敌而稍显松弛的气氛瞬间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警惕与压抑的怒火。
“放屁!黄鼠狼给鸡拜年!那群见不得光的老鼠能安什么好心!”胡奎第一个炸了,蒲扇般的大手猛地一拍桌案,震得杯盏乱跳,“定然是看先生重伤,想来趁火打劫!老子带人去把他们全砍了!”
“胡闹!”纪文叔虽也面色阴沉,却尚存理智,“两军交战尚不斩来使,何况他们声称有救治之法。且其敢此时前来,必有依仗。”他看向那传令兵,“来者多少人?有何异常?”
“回将军,仅三十余骑,皆着黑衣,无兵器出鞘。为首者自称姓阴,态度…颇为倨傲。”传令兵补充道,“他们还说…若我们拒绝,便当他们从未出现过。只是墨先生与兰台将军能否撑过今夜,就看造化…”
这话语中的威胁与自信,让在场所有人心头都是一寒。对方显然对堡内情况了如指掌。
兰台氏的老校尉咬牙切齿:“若非这些妖人作祟,堡防何至于此!小姐何至于此!如今还敢前来卖好!将军,不可信啊!”
纪文叔沉吟片刻,眼中光芒闪烁,最终做出决断:“让他们进来!但只许那姓阴的执事,带两名随从,卸除兵器,由我军精锐‘护送’入厅!胡奎,你亲自去‘安排’!其余渡鸦营骑士,退后一里等候!”
他特意加重了“护送”和“安排”二字。胡奎立刻领会,狞笑一声:“遵命!”大步流星而去。
不久,厅外传来整齐而沉重的脚步声。胡奎带着二十名全身覆甲、手持劲弩的墨麟军锐士,“簇拥”着三人步入大厅。
为首者,正是一身黑袍、面色苍白阴鸷的阴执事。他身后两名随从同样黑袍罩体,低垂着头,看不清面容。三人果然未带兵刃,但那份深入敌营却泰然自若,甚至带着几分审视意味的姿态,让厅内众将极不舒服。
“鄙人阴无鸠,忝为渡鸦营外事执事。”阴执事微微颔首,算是行礼,目光却径直投向主位空悬之处,嘴角勾起一丝难以察觉的,“看来,此地能做主的,并非兰台氏了?”
纪文叔上前一步,挡在他视线之前,冷然道:“石垣堡之事,暂由墨麟军与兰台部共议。阴执事有何指教,不妨直言。”
“墨麟军?呵,好名号。”阴无鸠轻笑一声,似乎觉得很有趣,“指教不敢当。只是我营中长老感应到此地有‘圣源’之力异常波动,又兼旧印躁动,特命在下前来查看。看来,墨辰极先生强行引动不该触碰的力量,反噬自身了?”
他话语平淡,却句句戳中要害,显露出对墨辰极状况极深的了解。
“这与贵营何干?”纪文叔不为所动。
“自然有关。”阴无鸠慢条斯理道,“墨先生所染旧印,与我营追寻的‘圣源’乃出同辙。其所引之力,亦与我营秘法同源。普天之下,若说还有人能缓解其厄,非我渡鸦营莫属。更何况…”他目光扫向内室方向,“那位兰台小姐,中的可是我营特制的‘蚀骨梭镖’,其上附着的阴蚀之力,寻常医者,怕是连靠近都难吧?”
厅内众人脸色再变。兰台曦中的竟是毒镖?!军中医官只知伤势沉重,竟未查出毒性!
“你们到底想怎样?”胡奎按捺不住怒吼道。
“简单。”阴无鸠伸出两根苍白的手指,“一,允我查看墨先生及兰台将军伤势,或可施以缓解之法。二,请墨麟军行个方便,让我营之人前往黑齿泽‘七号前哨站’遗迹一行。”
图穷匕见!他们的最终目的,果然是黑齿泽深处的遗迹!
“绝无可能!”纪文叔断然拒绝,“遗迹乃先生拼死所护,岂容尔等觊觎!”
“哦?”阴无鸠似乎早料到如此,也不着恼,只是淡淡道,“既如此,那便谈谈交易吧。我营可先缓解墨先生与兰台将军伤势,暂保他们性命。待我营从遗迹取得所需之物后,再奉上彻底化解旧印与镖毒之法。如何?两条性命,换一次遗迹之行,这笔买卖,很公道。”
“谁知你们会否耍诈!若你们在遗迹中动了手脚,或一去不返又如何?”老校尉怒道。
阴无鸠微微一笑,笑容却冰冷无比:“我渡鸦营虽行事不拘常理,却重诺言。况且…墨先生若死,旧印失控,首当其冲遭殃的,可是这石垣堡乃至整个荆沔道。兰台将军若亡,幽冀兰台氏与诸位的盟约,又还能剩几分?你们…别无选择。”
大厅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对方的话语如同毒蛇,缠绕在每个人的心头。明知是饮鸩止渴,却似乎真的没有更好的选择。
纪文叔脸色变幻不定,心中剧烈挣扎。信任渡鸦营,无异与虎谋皮。可不信任,墨辰极与兰台曦可能真的撑不过去…
就在这时,内室门帘掀开,阿珩扶着门框,小脸苍白却带着一丝倔强,大声道:“纪先生!墨哥哥刚才…刚才手指动了一下!他肯定不乐意让这些坏人碰他!”
阴无鸠目光扫过阿珩,眼中闪过一丝奇异的光芒,却并未动怒。
纪文叔深吸一口气,仿佛下了决心。他盯着阴无鸠:“缓解伤势,如何证明神了?”
阴无鸠似乎早有准备,从怀中取出一个不足巴掌大的黑色玉盒。打开盒盖,里面是两枚龙眼大小、颜色迥异的丹药。一枚呈暗金色,表面有细微雷纹;另一枚则灰白如玉,散发着淡淡寒气。
“此乃‘镇元丹’与‘冰魄丹’。”阴无鸠道,“镇元丹可暂时安抚墨先生体内狂暴冲突之力,冰魄丹可冻结兰台将军伤口阴毒,延缓其蔓延。是否神了,一试便知。若无效,我转身便走。”
纪文叔与胡奎、老校尉等人交换了一个眼神。
“好!”纪文叔沉声道,“便依你之言,试药!但若药有蹊跷…”他目光锐利如刀,“纵我墨麟军战至最后一人,也必让你渡鸦营,付出惨痛代价!”
阴无鸠微微一笑,将玉盒递出:“明智之举。请吧。”
胡奎小心翼翼地上前,接过玉盒,如同捧着烫手山芋,快步送入内室。
厅内气氛凝重得几乎滴出水来,所有人都在等待结果。
时间一点点过去。
终于,内室传来医官惊喜的声音:“稳住了!墨先生的气息稳住了!那暗金丹药竟真的能调和那股霸道力量!” 另一名查看兰台曦的医官也喊道:“小姐伤口的黑气停止了蔓延!寒毒也被压制了!”
药竟真的神了!
厅内众人心情复杂,既松了口气,又感到深深的不安。
阴无鸠仿佛早已料到,淡淡道:“如此,可证明鄙人诚意了?那遗迹之行…”
纪文叔死死攥紧拳头,指甲嵌入掌心。他看了一眼内室方向,又看了看厅外残破的城垣和疲惫的将士,最终,艰难地开口:“…好。我答应你。但需约法三章!第一,你营入泽人数不得过百,需由我军派人‘陪同’!第二,不得破坏遗迹主体结构!第三,取得所需之物后,必须立刻奉上彻底化解之法!”
“可。”阴无鸠答应得异常爽快,“既如此,事不宜迟。我这就传讯,令泽边待命之人入泽。至于‘陪同’,自是应当。”他嘴角那丝笑意更深了。
一场与魔鬼的交易,就此达成。
无人注意到,阴无鸠身后一名始终低着头的随从,黑袍遮掩下的手指,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一丝微不可查的阴冷气息,悄无声息地遁入地面,如同水滴入海,消失不见。
而内室中,昏迷的墨辰极,在那枚“镇元丹”药力作用下,紊乱的气息虽暂平,眉心的旧印却似乎比以往更加幽深了一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