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穹军使者到来的消息,像一块巨石投入刚刚稍显平静的潭水,在梓里乡内部激起层层波澜。
乡祠之内,气氛凝重。墨辰极端坐主位,气息沉静,虽经连日劳神,眸中神光却愈发内敛深邃。纪文叔坐于下首,眉头紧锁,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显是心绪不宁。胡奎按刀立于墨辰极身后,虎目圆睁,满是警惕。
“文叔,这翠穹军使者,来意恐怕不善。”胡奎沉声道,“怕是冲着您和先生来的。”
纪文叔叹了口气:“兄长在军中势头正盛,翠穹军如今又新得琬城,气焰正旺。此番前来,无非是威逼拉拢,欲将我梓里乡纳入其麾下,充作北进的马前卒粮草地罢了。”他看向墨辰极,忧心忡忡,“先生,我等该如何应对?翠穹军势大,绝非苍狼营可比,强硬拒绝,恐招致灭顶之灾。”
墨辰极目光平静:“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见一见便知分晓。”他顿了顿,看向纪文叔,“文叔,你与那纪桓,终究是兄弟。”
纪文叔面露苦涩:“虽是兄弟,然道不同不相为谋。兄长性情刚烈,野心勃勃,一心欲助那天复帝争霸天下,眼中只有权势功业。我…我只愿保梓里乡一方安宁。”话语间,透着深深的无奈与疏离。
很快,乡勇引着三人步入乡祠。
为首一人,约三十许年纪,身着青灰色劲装,外罩半臂皮甲,腰挎长剑,面容精悍,目光锐利,行走间龙行虎步,带着一股行伍之人的肃杀之气。其衣袖上,绣着一株迎风舒展的青色苍松,正是翠穹军的标志。
他身后跟着两名随从,亦是神情剽悍,太阳穴高高鼓起,显然都是好手。
那为首使者目光如电,瞬间扫过祠内情况,在墨辰极身上停留一瞬,眼中闪过一丝惊疑不定——此人气息竟如此普通,却又隐隐让他感到一丝莫名的压力。最终,他的目光落在纪文叔身上,脸上挤出一丝算是亲切的笑容,抱拳道:“文叔老弟,别来无恙?为兄奉天复帝陛下与桓将军之命,特来看望老弟!”
纪文叔起身还礼,语气不卑不亢:“有劳王虞候挂念,文叔一切安好。不知虞候大驾光临,有何指教?”来人名王铮,乃是其兄纪桓麾下心腹虞候。
王铮哈哈一笑,自顾自地在客位坐下,两名随从则一左一右立于其身后,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墨辰极与胡奎。
“指教不敢当。”王铮笑道,“如今陛下正位琬城,桓将军执掌大军,挥师北指,澄清玉宇指日可待!你我皆煊凰旧民,正当同心戮力,共复河山!将军深知老弟素有才干,屈居乡野实在可惜,特命为兄前来,请老弟出山,共襄盛举!将军说了,只要老弟点头,至少一个偏将军的印绶是跑不了的!这梓里乡民,亦可编入军户,免受流离之苦,岂不两全其美?”
他话语热情,却带着居高临下的施舍意味和不容拒绝的强势,直接抛出了官职诱惑和整编乡里的条件。
纪文叔脸色微变,正要开口。王铮却话锋一转,目光似无意般落到墨辰极身上:“这位想必就是近日声名鹊起的墨辰极先生吧?听说先生以一人之力,助梓里乡击退苍狼营,更是让石垣堡另眼相看,真是英雄出少年啊!陛下与将军求贤若渴,像先生这等大才,若肯投身军旅,必受重用,封侯拜将亦非难事,何苦困守这穷乡僻壤?”
他竟是对梓里乡近日发生的事情了如指掌!显然来之前做足了功课,言语间既点了石垣堡,暗含挑拨,又直接对墨辰极进行了招揽。
墨辰极抬眸,看了王铮一眼,目光平淡:“墨某一介乡野村夫,闲散惯了,无意功名。虞候好意心领。”
直接了当的拒绝,让王铮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眼底闪过一丝不悦。他没想到墨辰极如此不给面子。
“墨先生何必妄自菲薄?”王铮语气加重了几分,“当今天下大乱,正是豪杰并起之时,良禽择木而栖。我翠穹军雄踞荆沔,兵强马壮,陛下乃煊凰正统,民心所向,正是最值得投效之明主!先生纵有通天之能,若无大势依托,终难有所作为。更何况…”
他声音微沉,带上了一丝威胁的意味:“如今北面不太平,各方势力错综复杂,先生在此独善其身,恐怕…也难持久吧?若是投效我军,不仅前程似锦,更能保这一乡安宁,岂非美事?”
图穷匕见,软硬兼施。
纪文叔脸色难看,忍不住道:“王虞候,梓里乡小民寡,只求安居乐业,实无意卷入天下纷争。兄长与陛下的好意,文叔心领,但…”
“文叔老弟!”王铮打断他,语气转冷,“这话就见外了!你我同出一族,理当同心同德!如今正是家族兴旺之际,岂能因一己之念,置家族大义于不顾?桓将军可是对你寄予厚望!更何况,这是陛下旨意,莫非你要抗旨不成?”
他直接抬出了“天复帝”的旨意和家族大义压人,气氛瞬间变得剑拔弩张。
胡奎握紧了刀柄,怒目而视。
就在这时,墨辰极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瞬间将紧绷的气氛压了下去:“虞候所言,不无道理。”
王铮一愣,看向墨辰极。
墨辰极继续道:“然,梓里乡民久经战乱,疲敝不堪,亟需休养生息。纵有效力之心,亦需时日恢复元气。况且,墨某这点微末技艺,是否堪当大用,尚需验证。不若虞候先行回复陛下与将军,容我等整顿乡务,稍作准备。待时机成熟,再议投效之事,如何?”
他这话看似退让,实则是以退为进,用的拖延之计。既没有直接拒绝激怒对方,也没有立刻答应,为自己争取了宝贵的时间。
王铮目光闪烁,死死盯着墨辰极,似乎想从他脸上看出真假。他自然不信墨辰极这番托词,但对方态度客气,理由也说得过去,他若强行相逼,反倒显得翠穹军霸道,传出去于名声不利。
沉吟片刻,王铮忽然哈哈一笑:“先生言之有理!倒是我等心急了。既然如此,那便依先生所言。我会回禀将军,言明先生之意。希望先生莫要让陛下与将军久等才好。”
他站起身,意有所指地道:“如今荆沔道,皆乃陛下疆土。梓里乡安居乐业,自然是好,但若有什么‘外人’想来插手…”他目光扫过墨辰极,语带深意,“我翠穹军十万将士,绝不会坐视不理!”
这话明显是在敲打墨辰极与兰台氏的关系。
墨辰极淡然一笑:“虞候放心,梓里乡自有分寸。”
“如此最好!”王铮拱手,“军务繁忙,不便久留,告辞!”
他带着两名随从,转身大步离去,来得快,去得也快。
乡祠内,一片寂静。
纪文叔长叹一声:“先生,这只是开始。兄长…和翠穹军,绝不会轻易放弃的。”
墨辰极望着使者离去的方向,目光幽远。
“我知道。”
他需要的,正是这短暂的时间差。
风雨将至,他必须在这短暂的间隙里,让梓里乡真正拥有能在这乱世中,说不的底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