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祠后的旧屋内,空气凝滞得如同暴雨将至。桌面上那块重归死寂的金属核心,仿佛一个冰冷的黑洞,吞噬着所有的光线与希望。
纪文叔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他死死盯着那核心,仿佛要将它个纹路都刻入脑海,却又不敢再靠近分毫。方才那瞬间的异动和红光,彻底颠覆了他的认知。这绝非古墓遗珍,更像是…某种沉睡的、充满恶意的活物!
泽叔更是吓得缩在墙角,嘴里不住念叨着“祖宗保佑”、“邪祟退散”,恨不得离那桌子越远越好。
云昭蘅在墨辰极的搀扶下,盘膝坐在一堆干净的干草上,闭目调息,试图恢复几乎耗尽的蛊灵之力,脸色依旧白得吓人。
墨辰极站在桌旁,目光低垂,落在自己的左臂上。衣袖之下,矩骸与那核心短暂接触后的灼热刺痛感正在缓缓消退,但那种被强行连接、被冰冷意志窥探的感觉,却如同跗骨之蛆,挥之不去。这来自“墟烬纪”的造物,其危险程度远超预期。
“此物…绝不可留于世间!”纪文叔猛地抬起头,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却异常坚决,“当以烈火熔之,或以巨石沉于深潭,永绝后患!”
这是最直接,也最看似稳妥的办法。
墨辰极却缓缓摇了摇头。他抬起眼,目光锐利如鹰隼,看向纪文叔:“焚之?恐生毒烟,反污四野。沉之?若被他人所得,或异日重现,祸患更巨。”他顿了顿,手指虚点那核心,“且此物…似有灵应。寻常之法,未必能彻底毁去。”
他回想起左臂矩骸与之共鸣时的感受,那不仅仅是被动感应,更像是一种…同源力量间的相互吸引与排斥。或许…
“需以…同源之力,锁其灵,绝其息。”墨辰极沉声道出自己的想法。这无疑是一场赌博,赌他的矩骸之力,能够压制甚至瓦解这核心内部的邪恶活性。
纪文叔倒吸一口凉气:“同源之力?墨兄,你…”他看向墨辰极的眼神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这个沉默寡言、手艺惊人的外乡人,身上究竟隐藏着多少秘密?
墨辰极没有解释,也无法解释。他转向稍稍缓过气来的云昭蘅:“可能…助我暂镇其戾?无需净化,只求片刻安宁。”
云昭蘅睁开眼,眼神虽然疲惫,却依旧清澈。她看了看那核心,又看向墨辰极,轻轻点头:“可试。以鼎息…抚之…非攻。”
她再次捧起净心鼎,这一次,鼎身散发的不再是强烈的净化光晕,而是一种极其柔和、如同月辉般的温润光芒。这光芒缓缓笼罩向金属核心,不再试图驱散其内部的污秽,而是如同温暖的手掌,轻轻覆盖其上,抚平那躁动不安的戾气。
滋滋的冲突声变得微不可闻。那核心表面的油污似乎不再沸腾,连那冰冷的金属光泽都仿佛柔和了一丝。
墨辰极左臂再次探出,矩骸之力谨慎地、一丝丝地调动起来。这一次,他不再试图与之共鸣或探查,而是将矩骸的力量转化为一种极其精密的、冰冷的“锁”!
幽蓝的微光在他指尖凝聚,并非攻击形态,而是化作无数比发丝更细的、闪烁着矩阵纹路的能量细丝,如同拥有生命的冰蚕吐丝,缓缓缠绕向那金属核心。
能量细丝触及核心表面的瞬间,墨辰极的眉头猛地一蹙!一股强大的、混乱的抗拒力从核心内部传来,试图撕碎这些能量细丝!
墨辰极闷哼一声,左臂青筋微凸,全力维持着能量细丝的稳定和输出。这是一场无声的角力,发生在一个凡人无法感知的层面。他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对抗着那核心内部残留的、冰冷而狂暴的意志。
时间一点点过去。旧屋内寂静无声,只有墨辰极逐渐粗重的呼吸和能量细丝与核心对抗时发出的、几乎听不见的高频嗡鸣。
纪文叔和泽叔屏息凝神,连大气都不敢出。云昭蘅全力维持着净心鼎的抚慰之光,为墨辰极争取着那一丝至关重要的平衡。
终于,当最后一根能量细丝彻底缠绕住核心,并首尾相连,形成一个完整的、散发着幽蓝微光的矩阵封印时,核心内部那股狂暴的抗拒力如同被掐断了源头,猛地消散!
那令人心悸的死寂气息,虽然依旧存在,却不再那么具有攻击性和扩散性,仿佛被一层无形的冰壳彻底封冻了起来。
墨辰极长长吁出一口气,收回左臂,身形微微晃了一下,脸色有些发白。这次封印,对他精神和矩骸之力的消耗极大。
桌面上,那金属核心依旧冰冷暗沉,但其表面,多了一层极其细微、若隐若现的幽蓝色矩阵纹路,如同给它打上了一个来自异世界的烙印。
“成…成功了?”纪文叔小心翼翼地问道,声音干涩。
墨辰极微微颔首,目光却依旧凝重:“暂封其活性,阻其散溢。然其本体…坚不可摧,根源未除。”这只是一个暂时的解决方案。
就在这时,旧屋那破旧的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守在门外的乡勇头目胡奎探进头来,脸上带着紧张和好奇:“里正让俺来问问…里面…咋样了?没…没出啥事吧?”
他的目光落在桌上那被“处理”过的核心上,似乎感觉那东西没那么吓人了,但又说不出所以然。
纪文叔定了定神,上前一步,尽量用平静的语气道:“告知里正,邪物已被暂时镇住,戾气已敛,暂无大碍。然此物诡异,还需从长计议,妥善处置。”
胡奎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狐疑地看了几人一眼,这才缩回头去。
消息很快传回。聚集的乡民并未完全散去,但得知“邪物已被镇住”,紧张的气氛明显缓和了许多。里正和族老们商议后,最终决定,那被封印的核心暂且由墨辰极等人看管,但要求他们必须留在乡祠旧屋,不得随意离开,直至找到彻底解决之法。
这算是某种程度的软禁,却也默认了他们暂时留下的权利。
危机暂缓。
接下来的几日,墨辰极和云昭蘅便在这乡祠旧屋中暂住下来。泽叔腿伤未愈,也被允许留下照料。
墨辰极大部分时间都在打坐调息,恢复消耗的矩骸之力和精神力,同时仔细研究左臂矩骸与那封印核心之间微妙的联系。他发现,维持封印需要持续消耗他极少量的矩骸之力,但与此同时,那被封印的核心似乎也在极其缓慢地、被动地释放出一种极为精纯(却冰冷)的能量,反哺着他的矩骸,甚至加速了他伤势的恢复和对此世界“灵蕴”的适应。
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
云昭蘅则专注于自身恢复和整理草药。那日冒险催动净心鼎,让她损耗极大,但也似乎让她对净心鼎和蛊灵之力的运用有了新的感悟。她开始尝试用更精细的方式引导微弱的灵蕴,滋养自身。
纪文叔成了这里的常客。他几乎日日都来,带着纸笔,对着那被封印的核心写写画画,试图记录下那些纹路,并向墨辰极和云昭蘅请教(更多是旁敲侧击)关于这“古物”的信息。他对知识的渴求,暂时压过了恐惧。墨辰极和云昭蘅则谨慎地透露一些无关紧要的信息,更多时候是沉默。
乡民们的态度也在悄然改变。虽然恐惧犹在,但墨辰极镇住“邪物”是事实。偶尔有胆大的乡民会偷偷送来一些食物和清水,放在旧屋门口,然后 quickly跑开。胡奎等人的看守也不再那么紧绷着脸。
这日,纪文叔带来一个消息:州府的税吏和征兵官,已经到了邻乡,不日便将抵达梓里。乡里气氛再次紧张起来。
“防剿饷…怕是躲不过了。”纪文叔叹气,“里正愁得几日未合眼。”
墨辰极沉默片刻,道:“我所修之物,或可抵部分饷钱。”
纪文叔眼睛一亮,随即又黯淡下去:“只怕杯水车薪…”
正说着,旧屋门再次被推开。这次来的,却是三婆和几个面熟的妇人。她们挎着篮子,里面装着些新挖的野菜、几个鸡蛋,甚至还有一小块腊肉。
“文叔先生,墨家郎君,云娘子…”三婆有些局促地笑着,“乡里人…一点心意…多谢那日…救命之恩…”她指的是云昭蘅救治阿旺和指出污染源之事。
妇人们放下东西,又好奇又害怕地瞥了一眼桌上被布盖着的核心,便匆匆离去。
看着那些并不丰厚、却显然是乡民们从牙缝里省出的食物,纪文叔再次沉默,脸上火辣辣的。
墨辰极的目光扫过那些食物,又看向窗外梓里乡贫瘠的土地和忧心忡忡的乡民,最后落回桌上那被封印的、来自遥远过去的危险造物。
墟烬的阴影笼罩着现在,而眼前的生存压力,同样迫在眉睫。
他忽然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力量:“或许…尚有他法。”
纪文叔和云昭蘅同时看向他。
墨辰极的左臂矩骸,微不可察地温热了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