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窟内死寂无声,唯有那金属怪物残骸偶尔发出的、冷却收缩的细微“咔哒”声,以及黑色油污滴落的“嗒嗒”声,衬得这片空间愈发阴森可怖。浓烈的腥锈味和焦糊味混合在一起,令人作呕。
墨辰极拄着膝盖,剧烈喘息着,左臂传来的阵阵酸麻刺痛提醒着他方才的透支。他看向云昭蘅,她正靠着岩壁缓缓滑坐在地,脸色白得透明,唇角的血迹如同雪地红梅,触目惊心。净心鼎的光芒早已敛去,被她紧紧攥在手中,仿佛那是唯一的支点。
“没…没事吧?”泽叔连滚带爬地过来,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最后目光落在那庞大的怪物残骸上,吓得又是一哆嗦。
墨辰极直起身,走到云昭蘅身边,蹲下,探手搭了搭她的脉门。气息紊乱,元气耗损极大,但并无性命之忧。他沉默地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布包,里面是云昭蘅之前准备的、用于宁神的药粉,示意她服下。
云昭蘅虚弱地摇摇头,指了指那怪物残骸,又指了指洞口,意思明确:此地不宜久留。
墨辰极颔首。他强压下身体的疲惫和左臂的不适,目光锐利地扫视着洞窟内部。除了这具庞大的残骸和那只死透的毒鼬,洞壁和地面上还散落着一些其他小动物的枯骨,以及更多锈蚀的金属碎片和难以辨认的废弃物。整个洞窟,仿佛一个被遗忘的、充满危险的垃圾场。
他的目光最终定格在怪物残骸腹部那个被他撕裂的破口处。里面结构复杂,隐约可见扭曲的线缆、碎裂的晶体,以及一块约莫拳头大小、虽然沾染油污却依旧能看出暗沉金属质感的核心部件。那东西的形状相对完整,表面似乎还刻有极其细微的纹路。
墟烬纪的造物!
墨辰极没有犹豫,用那柄已经崩了口的小手斧,费力地将那核心部件从一堆废料中撬了出来。入手沉重冰凉,左臂矩骸立刻传来清晰的共鸣感,比之前感应任何碎片都要强烈。
他又快速收集了几块看起来最具代表性的金属碎片,用破布包好,塞入怀中。
“走!”他拉起稍稍缓过一口气的云昭蘅,又搀起腿软得走不动路的泽叔,毫不犹豫地向洞外退去。
重返迷雾笼罩的荒泽,三人都有种恍如隔世之感。虽然外界依旧危机四伏,但比起那充满死亡和疯狂气息的洞窟,已是天壤之别。归途显得格外漫长,步都伴随着伤痛和疲惫。
快到梓里乡栅栏时,已是午后。雾气稀薄了些,却依旧压抑。
然而,栅栏处的气氛却明显不对劲。
平日此时,栅栏处最多只有一两个无精打采的乡勇值守。但此刻,栅栏门口却黑压压地聚集了数十名乡民,男女老少皆有,他们并未劳作,而是聚在一起,神情激动地议论着什么,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躁动不安的气息。
看到墨辰极三人从雾中走出,尤其是看到他们浑身沾满泥污、墨辰极手臂带伤、云昭蘅脸色惨白、泽叔失魂落魄的模样,所有的议论声戛然而止。
无数道目光瞬间聚焦在他们身上。那目光不再是之前的好奇、审视或单纯的排斥,而是充满了惊疑、恐惧,甚至是一丝…兴师问罪的意味。
人群自动分开一条缝隙,里正、几位族老,还有那个黑壮乡勇头目以及脸色阴沉的胡匠头,一起走了出来。纪文叔也站在一旁,眉头紧锁,面色凝重。
“老泽!”里正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严厉,目光如刀,先钉在泽叔身上,“你们…去了何处?弄成这副模样归来?”
泽叔本就惊魂未定,被里正一喝问,更是语无伦次:“俺…俺们…去了…那老洞子…有…有妖怪!真的!金属的妖怪!还有疯鼬…”
“胡说八道!”胡匠头猛地打断他,声音尖刻,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恶意,“什么金属妖怪?定是你们招惹了不该招惹的东西!引来了祸患!”
他转向众人,高声煽动:“大伙看看他们的样子!再看看今早阿旺被咬的事!自打他们来了以后,咱梓里乡何时安宁过?先是税吏催逼,现在又出了这等邪门事!谁知道他们到底是什么来路?是不是带来了晦气!”
“就是!昨日那娘子治病的手法也邪乎!” “还有那汉子的手艺,好得不像常人…” “定是他们惊扰了地下的东西!” “不能留他们!赶他们走!”
人群中顿时响起一片附和之声,恐惧和排外的情绪迅速蔓延发酵,如同被点燃的干草。几个激愤的年轻人甚至举起了手中的锄头草叉,面色不善地围拢过来。
泽叔吓得面无人色,连连摆手:“不是…不是这样的…是那妖怪先…”
“够了!”里正猛地一跺脚,喝止了骚动。他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墨辰极,语气沉痛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后生!老朽不管你们从何而来,有何本事!但梓里乡小民寡,经不起任何风浪了!你们…你们今日必须离开!”
纪文叔急忙上前一步:“里正!此事尚未查明!岂能…”
“文叔!”里正罕见地打断了纪文叔,语气带着一丝疲惫却不容反驳,“非是老朽不近人情!而是要为全乡老少性命着想!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若真是他们引来的灾祸,你我担待得起吗?”
纪文叔语塞,看着群情激愤的乡民,脸色苍白,最终化为一声长叹。
所有的压力,所有的矛头,瞬间都指向了墨辰极和云昭蘅。
云昭蘅靠在墨辰极身侧,身体微微颤抖,不知是虚弱还是气愤。墨辰极却依旧沉默着,他缓缓抬起眼,目光平静地扫过激动的人群,扫过脸色难看的里正和族老,扫过眼神闪烁的胡匠头,最后落在纪文叔脸上。
然后,他做出了一个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动作。
他缓缓地从怀中掏出了那个用破布包裹着的、从怪物体内取出的核心部件。布包打开,那块沾染油污、刻着细微纹路、散发着冰冷死寂气息的暗沉金属,暴露在了所有人的目光之下。
就在那金属出现的瞬间,离得最近的里正、族老、纪文叔等人,都莫名地感到一阵心悸和寒意!仿佛那东西本身,就代表着不祥与灾祸!
“此物,”墨辰极的声音沙哑却清晰地响起,压过了所有的嘈杂,“乃洞中邪祟核心。其所散疫气,污染水土,方致鼬狂躁,芹含毒。”
他举起那金属块,目光如冷电,射向胡匠头和那些叫嚣得最凶的人:“尔等所惧之祸根,在此。而非我等。”
他顿了顿,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一种令人无法质疑的力量:
“此物不除,梓里之祸,永无宁日。”
全场死寂。
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那块冰冷的金属上,恐惧、怀疑、震惊、无措…种种情绪在每个人脸上交织。
归途的尽头,不是温暖的陋室,而是更深的猜忌与冰冷的栅栏。刚刚历经生死搏杀,他们带回的真相,却成了指向自身的利刃。
墨辰极手持那冰冷的“罪证”,立于人群之前,如同孤礁立于怒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