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大脚参加完婚礼,沉默地往回走。
封二跟大脚娘走在前面,小声蛐蛐着:
“瞧瞧今天宁家那排场!把那大眼泡给得瑟的不行了。”
大脚娘撇了一下嘴道,“排场大又咋了,也不看看周家是什么人家,俺看你就是眼馋人家。”
封二一听这话,顿时不走了,睁大那双小眼,蹬着大脚娘,“你胡咧咧啥,俺啥时候眼馋了。”
封大脚跟在后头,听着爹娘的争论,一言不发的。
他今天看见了秀秀——穿着漂亮的衣服,笑容明媚。
最重要的是她和费文典说的话她听到了,她说有了喜欢的人。
那个瞬间,封大脚心里最后一点念想,也熄灭了。
他知道,他和秀秀,从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从前不是,现在更不是了。
回到家里,封二和大脚娘回了他们屋,封大脚回了自己屋,关上了门。
他坐在炕沿上,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里面是秀秀小时候丢的一条手帕,他捡到后一直留着。
布包已经旧得发黄,手帕也褪了色。
看了很久,封大脚终于站起身,走到蜡烛前,举起那条手帕,放在蜡烛上。
火光腾起,瞬间吞噬了那些年少时隐秘的心事。
他看着那团火,直到它熄灭,变成灰烬。
然后他转身,吹了灯,上炕睡觉。
第二天清晨,苏苏醒过来时,正躺在周华怀里。
她刚轻轻动了一下,就觉得浑身有些酸疼,不禁“嘶”了一声。
她一有动静,周华也醒了。
昨晚两人胡闹到半夜才睡下,此刻他眼底还带着些许倦意,却更显温柔。
他手臂紧了紧,将苏苏往怀里带了带,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醒了?”
她脸微微一热,推了推他:“不早了,该起了。”
周华低头在她额上印下一吻,低笑道:“昨晚累着了吧?”
苏苏白了他一眼,那嗔怪的眼神在此刻中却显得娇媚:“赶紧起吧,一会儿爹娘该等着了。”
两人这才起身穿衣。
等收拾妥当,两人相携来到堂屋时,周父周母、宁学祥和郭氏已经坐在那儿聊着天了。
桌上摆着早饭——小米粥、白面馍、几样小菜,还有一盘刚出锅的煎鸡蛋。
宁秀秀、宁可金和莲叶嫂子也陆续过来了。
既明和启曜一早就回鸡公岭了,杜大鼻子也回去操练自卫军,堂屋里都是自家人,气氛温馨。
“爹,娘,岳父岳母。”周华和苏苏一同行礼。
“快坐下吃饭。”郭氏连忙招呼,看着女儿女婿并肩而坐的模样,眼里满是欣慰。
周母笑着给苏苏夹了个煎蛋:“苏苏多吃点,补补身子。”
苏苏脸一红,低头小口吃着。
周华在桌下轻轻握住她的手,两人相视一笑。
饭桌上,周父提起回程的事:“我们打算再待三天就回上海了。那边还有些生意上的事要处理。”
宁学祥一听,有些不舍:“亲家,不再多住几天了?这才来没几天呢。”
周母温声道:“亲家公,实在是上海那边脱不开身。
不过让苏苏和华儿多陪你们住些日子,等你们想去上海看看了,随时来,家里房间都备着呢。”
郭氏点点头:“那行,就让苏苏他们多住几天。等过些时候,俺和他爹也去上海瞧瞧。”
“那可说定了!”周母高兴道,“到时候我陪亲家母好好逛逛上海滩。”
三天时间一晃而过。
周父周母启程回上海那天,宁家全家送到村口。
看着汽车渐行渐远,宁学祥叹了口气:“亲家两口子都是好的,这一走,还怪舍不得的。”
苏苏挽住他的胳膊:“爹,我跟周华走的时候,你和娘也跟我们一起去上海住段时间。”
“再说吧。”宁学祥摆摆手,但眼里有了期待。
周父周母走后的第二天,一家人正围坐吃午饭。
筐子进来,脸上带着几分犹疑:“大小姐…外面有人找您。”
宁秀秀正低头吃饭呢,闻言一愣:“谁找我啊?”
“俺也不认识,是一个男人,看着风尘仆仆的。”筐子小声道。
这话一出,桌上几人都停了筷子。
宁学祥和宁可金眉头一皱,互相看了一眼。
宁秀秀的心却猛地一跳,手里的勺子“啪”地掉在碗里。
她几乎是立刻站了起来,声音都有些发颤:“我…我去看看。”
是她想的那个人吗?他真的来了?
她快步往外走去,脚步有些慌乱,却在跨出门槛时又强自镇定下来。
院子里阳光正好,一个身影背光站在院门口,身形挺拔,却带着长途跋涉的疲惫。
是顾昱。
他瘦了,脸颊有些凹陷,下巴上冒出青色的胡茬,但那双眼睛依然锐利明亮,此刻正深深望着她。
“秀秀,”他开口,声音沙哑却坚定,“我来了,我来找你了。”
宁秀秀站在那儿,看着他风尘仆仆的模样,眼眶一下子就热了。
她一步步走过去,走到他面前,仰头看着这张日夜思念的脸,千言万语堵在喉咙里,最后只化作一句:“你回来了?”
顾昱点点头,眼中情绪翻涌:“秀秀,对不起,让你等久了。”
宁秀秀摇摇头,强忍住没让眼泪掉下来:“走吧,进去见见我爹娘他们。”
“好。”顾昱深吸一口气,跟着她往院里走。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堂屋。屋里的人都停下了筷子,目光齐刷刷落在顾昱身上。
宁学祥打量着这个陌生男子——约莫二十五六岁,穿着半旧的灰色长衫,脚上一双沾了泥的皮鞋,虽然风尘仆仆,但身姿挺拔,眼神坦荡,不像是普通人。
“爹,娘,哥,嫂子,”宁秀秀脸有些红,声音却清晰,“这是顾昱,我在上海认识的朋友。”
顾昱上前一步,朝宁学祥和郭母恭敬行礼:“伯父,伯母,晚辈顾昱,冒昧来访,还请见谅。”
宁学祥没说话,只是上下打量着他。
郭氏母则有些无措地看向女儿,又看看丈夫。
宁可金放下筷子,站起身:“顾先生从哪儿来?找秀秀有什么事?”
这话问得直接,气氛一下子有些紧张。
顾昱看向宁秀秀,见她微微点头,才转向宁可金,坦然道:“宁大哥,我是从上海来的。来天牛庙村,是想向秀秀提亲。”
“提亲?”宁学祥“啪”地一拍桌子站起来,“你说啥!”
桌上碗碟都震了震。郭母吓得一哆嗦,莲叶嫂子忙扶住婆婆。
顾昱却神色不变,依旧站得笔直:“伯父,晚辈与秀秀在上海相识相知,两情相悦。
这次专程前来,是想求娶秀秀为妻,望伯父伯母成全。”
宁学祥气得胡子直翘:“成全?俺凭啥成全你?你谁啊?从哪儿冒出来的?张口就要娶俺闺女?!”
“爹!”宁秀秀急道,“顾昱他不是坏人,他是…”
“你闭嘴!”宁学祥打断女儿,指着顾昱,“你说!你是干啥的?家里有啥人?家里人同意吗?拿啥娶俺闺女?”
顾昱沉默片刻,才道:“晚辈是湖南人,父亲在湖南老家,母亲早逝,家里略有薄产。我如今…是个军人。”
“军人!”宁学祥眼睛瞪得更大了,“这外面兵荒马乱的,当兵的脑袋别在裤腰带上!你想让俺闺女守寡吗!”
这话说得重了。
顾昱脸色一白,却依旧挺直脊梁:“伯父,国家危难,总得有人站出来。
晚辈虽不敢说有多大本事,但保家卫国,义不容辞。至于秀秀…”
他转头看向她,眼神温柔而坚定,“我会用生命护她周全,绝不让她受委屈。”
宁秀秀眼泪终于掉了下来,她走到父亲面前,“噗通”跪下。
“爹,女儿知道您是为我好。可女儿喜欢顾昱,愿意跟他在一起。求爹成全。”
“你…”宁学祥看着跪在地上的女儿,又看看站在那儿不卑不亢的顾昱,一时说不出话来。
郭母也哭了,拉着丈夫的衣袖:“他爹…秀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