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徵醒来不过半日,赵捕头亲自登门。
他换了一身干净衣裳,恢复了杀气腾腾的样子,推门进来时,先朝榻上的谢徵拱手。
“谢公子。”
谢徵挣扎着要起身,却被他按住肩头。
“若非谢公子当夜提醒,让我等提前留意了船上的内应,今次怕是真要折在翻江蛟手里。”
他说到此处,语气沉重。
“那贼狡诈至极,原先探子数次都被瞒过。若不是公子点破,我等布防还差一层,后果不堪设想。”
谢徵咳了两声,拱手还礼:“谢某不过是心中惴惴,见些蛛丝马迹,斗胆多嘴,实在不敢当赵捕头厚爱。”
“公子太谦。”赵捕头笑了,抬手示意让人进门。
他不仅赠来珍贵药材、赏银,还郑重写下一封荐书,递到谢徵手里。
“谢公子赴京赶考,若在京城遇到难处,可持此帖去五城兵马司张顺材处,便说是赵某的朋友,他们必定相助。”
谢徵推辞,被赵捕头推回来。
“谢公子心思缜密,将来若真高中,必能济世安民,赵某先预祝一声。”
......
进京的路程并不算短。
春寒料峭,青石大道两旁的杨柳已吐出新芽。
谢徵因旧伤未愈,大多时候只能在车中歇息,鹿宁则陪着他,一路照料。
他们抵达京城时,正值赶考学子云集。
客栈里几乎座无虚席,街头巷尾都是背着书箱的读书人,吟诗作对的声响此起彼伏。
谢徵下榻之后,先养了几日伤。
翌日,便取出赵捕头留下的荐帖。
“你真要去?”鹿宁替他整了整衣襟,眉眼里带着一丝担忧。
“京中繁华,却也险恶。”谢徵笑了笑,将那封荐帖收入怀中,“我虽一介寒士,若只空有文章,不结交半点人脉,未必能走得远,此帖或许能为我开一道门。”
“而且,此路不通,我还有师长给我的荐帖。”
他朝鹿宁眨眨眼睛,表示自己心中有数。
鹿宁张了张口,终究只是点头。
谢徵按帖寻去。
荐帖上提到的,乃是五城兵马司的都头张顺材。
此人出身军伍,性格豪爽,最重义气,且与赵捕头有旧交。
初见谢徵时,张顺材打量了他几眼,见他清俊文弱,眼底存了几分轻视。
可待谢徵出示荐帖,并细述当日江上劫案,他眉眼渐渐凝重,旋即大笑:“好个谢公子!文士心思细密,竟能救我兄弟一船人命,赵老哥果然没看错。”
当场,他便唤人摆了酒席,以武夫的豪气待谢徵。
酒过三巡,更是亲自带谢徵去见京城里几位与兵马司相熟的官员、幕僚。
谢徵不动声色,言谈之间谨慎自持。
他不显锋芒,却能在闲谈里巧妙点拨几句,常令对方眼前一亮。
几番周旋下来,众人虽不至推心置腹,却已将他记在心上。
回到客栈,鹿宁见他神色疲惫,却仍支撑着整理文案,忍不住道:“你方才伤还没好透,何必逞强?”
谢徵抬眼,凝视她片刻,忽而轻声笑:“阿姐,我这半生,怕是不能只靠文章吃饭。”
鹿宁从未听过谢徵如此坦诚、野心毕露的话。
对此,她能做的就是支持。
第二日清晨,谢徵依照师长所赠的荐帖,整肃衣冠出门拜访。
那些门第里多是师长昔日的学生与门人,或为翰林清要,或在各部任职。
谢徵谦恭行礼,受指点时从不逞强,每一句都虚心记下。
师兄们见他举止端方,学问扎实,不由心生好感,时不时提点几句。
此时殿前风声日紧,京城士子云集,皆是怀着经纶天下的壮志。
茶肆酒楼议论纷纷,朝堂动向与举子姓名同样成为众人关心之事。
春闱会试之日,城门口挤满了候考学子,街头巷尾张贴着写有热门人选的红纸榜样,茶肆甚至开设赌局,押注哪位举子能入场中,连妇孺都在低声议论。
这日天未亮,谢徵与鹿宁便已起身。
灯火下,鹿宁亲手替他整好衣冠,仔细抚平衣袖上的褶皱,连一丝皱痕都不肯放过。
她递上小布囊,里面装着她烙好的几枚干饼。
“只管安心应试,饿了便吃。”她的语气平静,却掩不住眼底的紧张。
谢徵接过布囊,忽而反手握住她的手,笑意温润:“有阿姐在,便是什么也不怕。”
三日会试,考场之中,谢徵心无旁骛,笔走如飞,胸中经史浩然落下。
鹿宁在小屋点灯缝衣,觉得日子漫长。
当考生们陆续散出,她在人群中踮起脚尖,目光急切地搜寻。
直到看见谢徵安然走出考场,神色虽疲惫却无碍,悬在心口的石头才终于落下。
放榜之日,鼓声震天,红榜高悬在人群面前。
头一行赫然写着——谢徵,嘉南籍,中会元!
刹那间人群沸腾,万千彩纸纷飞。
自此,谢徵的名声更盛。
拜帖如雪片般飞来,门槛几乎被踏破。
有人打听这少年英才是否娶妻,想介绍家中适龄,却被谢徵一一回绝。
只道:“多谢厚爱,然徵寒微之时,已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此番话语,经由八卦者之口,亦隐隐传入鹿宁耳中。
如今她与谢徵的情意尽在不言中,只是没有挑破。
生活并没有因为这份确定而改变,两人一如往常。
殿试这日,窗外月明星稀,万籁俱寂,窗外仅余风声。
鹿宁为谢徵最后一次熨烫即将要穿的青色贡士袍,灯火将她低垂的眼睫映出一片柔和的阴影。
谢徵静立一旁,凝视她良久,忽而开口,声音在静夜中显得格外清晰:“阿姐。”
鹿宁抬头,对上他灼灼视线。
“若我成功登上那金銮殿,”他向前一步,语气是前所未有的郑重,“你可否应我求娶?”
宁沉默片刻,终是抬眼,与他满含期待的目光对视:“好,我等你回来。”
谢徵眼底的光瞬间亮起,他笑声朗朗,换上衣袍带着豪情跨出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