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徵七岁生辰这天,鹿宁笑着招手,把他叫到身边来。
让谢徵靠在门边,她拿着刻刀比划身高,刻下一道痕迹。
“等到明年的这个时候,你一定会比现在更高。”
谢徵仰着头望她,眼睛亮晶晶的:“我一定会好好吃饭。”
“好啊,到时候咱们比一比,看你多久能超过我。”
这时谢徵抬手比划鹿宁的身高:“阿姐今年十三,还在长身体,你也要记下。”
鹿宁失笑,不过在谢徵认真的眼神下,还是站在他的旁边,用手按住头顶,准备给自己刻下划痕。
见鹿宁打算自己来,谢徵眨巴眼睛想帮忙。
“阿姐,可以让我来吗,你给我记下身高,我也想给你帮忙。”
鹿宁应下,将刻刀递给他。
但谢徵身量还矮,伸手无法看见鹿宁的头顶,于是搬来一张小凳子,踮起脚尖。
凳子摇摇晃晃,不太稳。
鹿宁的注意力一直集中在谢徵身上,不等他彻底失衡,已经上前一把托住他的小腿,把人牢牢抱在怀里。
一下子,谢徵比鹿宁高出一个头。
手中的刻刀早就摔到地上,滚到一边。
两人对视,谢徵有些呆愣。
这就是兄长平日看阿姐的视角吗?他以后也想长这么高,可以给阿姐遮风挡雨。
阿姐的眼睛好大。
阿姐的睫毛好长。
阿姐的眼睛里是他。
谢徵因为姿势而羞耻、因为意外而慌乱、因为丢脸而尴尬,心脏扑通扑通跳个不停,脸涨得通红,但因皮肤黝黑,看不真切。
“你没事吧?小心点哦。”鹿宁轻声安慰,还顺手往上面颠了颠,就像小时候那样。
谢徵又羞又恼,声若蚊呐地说道:“阿姐,我太重,你快放我下来......”
鹿宁微微屈膝,把人放到地上。
面对他有些失落的神情,她伸手揉了揉他的耳朵:“所以你要好好吃饭,快快长高,明年也许你就能不用踩凳够到我了。”
最后还是鹿宁让谢徵站在凳子上,看她给自己标记的身高是不是准确,然后比划着大概位置,刻上了身高的划痕。
谢徵仰头看着自己和鹿宁的差距,决定今晚多吃一碗饭。
生日的第二天,鹿宁领着谢徵去了村中的私塾。
私塾坐落在槐树下的小院中,虽旧却清雅,窗棂上悬着竹帘,微风吹过,书声隐隐。
谢徵早来过许多次,只是躲在门外偷听,或悄悄趴在窗棂下,一听就是半晌。
真正踏进院子时,他的脚步却忽然拘谨,指尖紧紧拽着鹿宁的袖角。
年轻的夫子见二人站在门口,起身迎了出来。
夫子名为陈彦之,弱冠年纪,生得清俊儒雅,衣衫虽旧却整洁。
他是名秀才,本也志在科举,但因家境清贫,路费难筹,才在村中收蒙童授课,聊以糊口。
“我认得你。”
陈彦之看向谢徵:“你听完课后,总是背着一捆柴火,放下就跑,跑得飞快。”
说到这里,他忍不住摇头失笑。
鹿宁略微窘迫,但坦然牵住谢徵的手:“家中拮据,实在无以为礼,只能让他背些柴火过来。若有唐突,还请夫子见谅。”
陈彦之摇头,神色温和:“求学之心,重于束修。况且柴火我也受了,不敢说什么。”
鹿宁这才取出早早准备好的束修,一两银子与几文零钱,用红纸细细包好,郑重递上。
如今绣活渐渐有了进项,虽然债务沉重,但读书是大事,她舍得花。
陈彦之领他们去看书案。
私塾的桌椅虽是旧物,却擦拭得干净。
案上需用的笔墨纸砚,鹿宁已在镇上买了一套。
虽然只是粗竹笔三支,小砚一方,纸张不过十余张,却被她仔细包裹。
谢徵用手拂过鹿宁给他准备的生日礼物,眼睛亮晶晶的,宛若珍宝。
陈彦之见状,心里微微一动:“初学识字,不必太急。待他通句读,再添纸墨也不迟。”
“谢徵初入学,还请夫子多加管教。”鹿宁认真道。
“姑娘放心。”陈彦之郑重颔首。
第二日,谢徵正式入学,私塾学生见来了新面孔,来了兴趣。
虽然是村中私塾,但能供得起束修的家庭不多,附近村镇的孩童都在这里,所以不认识谢徵的人也多。
村长家的儿子谢磊正巧坐在窗边,看到谢徵走进来,他先是一愣,随即咧嘴大笑。
等到陈夫子介绍完谢徵,直接拉着他胳膊:“二郎,你也来了!以后你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问夫子了,可不能缠着我了。”
谢徵被他拉着,耳根微红,低声嘟囔:“我也没缠你……”
可眼里的轻松和雀跃,还是出卖了心思。
“还有,在这里记得叫我谢磊,不能再叫我大石头,说出去丢人。”
说这话的时候,谢磊特意凑近了说,声音放得极低,生怕周围同窗听到。
鹿宁站在门口,看着谢徵和同伴说笑,心头的石头悄然落下。
她郑重向陈彦之行了一礼,这才转身离开。
背影消失在院门外,谢徵却一直追着看,直到再也看不见。
相比那个两耳不闻窗外事,只知道埋头读圣贤书的谢衍,谢徵显然要懂事得多。
他也很自觉,每天从私塾回来,先做完课业,再去帮鹿宁做活。
到了除草的时节,他甚至主动去找陈彦之请假,扛起比他还高的锄头,陪着鹿宁下地。
“阿姐供我读书,还要操持家务、农活,我怎么能安心让阿姐背负这么多?”
他站在田埂上,语气却固执得很。
毕竟以前他们也一同下地,只是那时他年纪小,力气有限,大多数的活还是落到鹿宁肩头。
但自从和村中的癞子打上一架,他觉得自己成长了一些,能帮鹿宁做更多的事情。
很快到了秋收,十亩田地金浪翻涌,鹿宁和谢徵再怎么勤快,也难以独力完成。
所以像往年一样,雇人帮忙。
这种有钱卖体力的好事情,首先都会问和自己关系好的邻居亲朋。
隔壁刘婶子一家就愿意,二牛年底成婚,能攒多少钱就攒多少钱。
收完自己家的田,就跑到隔壁帮鹿宁。
但鹿宁和谢徵也不偷懒,一起弯腰割稻。
镰刀起落间,稻谷倒伏,秋风吹过,田野泛起连绵的金光。
秋日的夕阳下,鹿宁包着头巾,脸上浮着汗珠,抬头冲谢徵笑:“只剩最后这一亩啦!”
夕阳下照射她的侧脸上,柔和的金辉仿佛给她镀了一层光。
谢徵一步一步朝她走过去,拉住她的手,轻轻抚摸掌心上的水泡。
鹿宁要绣花,最注重手的光滑程度,所以每次从田间回来,留下的茧子,她只能忍痛挑开,重新长出新肉。
这些谢徵都看在眼中。
所以凡是能替鹿宁做的,他总抢在前面,不让她再过多操劳。
只要他做得多,那么鹿宁就能轻省些。
等到稻谷晾晒脱粒去壳装袋,又去了县衙上缴田赋。
卖出多余的糙米,家里又有了现钱。
鹿宁细细盘算,决定先把隔壁谢衍房间的屋顶修补一番。
到时候谢徵可以搬进去。。
毕竟他年纪渐长,理当分床而睡。
谢徵得知她的打算,心中抗拒,但面上不显,只是一味地拉住鹿宁衣袖,轻轻摇。
鹿宁看他始终低头不看自己,轻笑:“怎么,不愿一个人睡?是不是害怕鬼呀?”
谢徵涨红脸,支支吾吾不敢看鹿宁。
“阿姐可会冷?”他低着头问。
如今天气渐冷,就算是烧了炕,鹿宁的手脚依旧冰凉。
两个隔着被褥,鹿宁不说,但他会把鹿宁的脚捂住抱在怀里。
也会先一步上炕给鹿宁暖被窝,让她不那么冷。
如今听到要分房,他心口发慌,半真半假地找借口:“银钱……还是先拿去还账吧,屋顶不急。”
“好,先还债。”
得到鹿宁的回答,谢徵才松了一口气。
夜晚躺在炕上,他把鹿宁的双手放在自己的胸口捂着,两人紧贴。
耳畔是她轻浅的呼吸声,谢徵只觉得心中满足。
“阿姐,好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