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团队早早行动起来。
最后一次检查船况，把能找到的所有补给，主要是那些绿色糊糊和水，打包搬上船。
深喉坐进驾驶位，启动引擎。
这一次，引擎的轰鸣声听起来平稳了不少，虽然还是带着病态的嘶哑，但至少没有那种快要断气的颤音了。
“坐稳。”深喉说。
舟艇缓缓脱离静谧回廊的对接环，滑入虚空。
观察窗外，那个巨大的金属罐头慢慢变小，最后融入了背景的碎星带里，再也分辨不出来。
航线已经设定好。管理者提供的导航数据很详细，甚至标出了几处近期可能不稳定的空间节点。深喉驾驶得很小心，避开那些区域，宁愿多绕点路。
航行是枯燥的。窗外永恒的星空看久了，会让人产生一种渺小的眩晕感。李安大部分时间都在闭目养神，同时分出一丝注意力，维系着胸口的两个锚点与体内“世界框架”的微弱共鸣。
每一次共鸣，框架就稳固一丝，那些嵌入灵魂的编码碎片带来的撕扯感就减轻一丝。
很慢，但确实在起作用。
红雅坐在他旁边，手里一直握着世界树残骸。
她的气色一天比一天好，虽然离完全恢复还远，但至少脸上有了点血色。偶尔她会和李安低声交谈几句，关于自然之力的恢复，关于对旧物之忆的猜测。
航行了大约五个小时后，前方视野里出现了一片奇特的区域。
那是一片由无数细小碎片构成的“云带”，碎片大小不一，有的像房屋，有的只有拳头大，它们缓慢地旋转、飘移，在恒星的光照下反射出凌乱的光。
云带中央，隐约能看到一些相对完整的结构，那是废弃的飞船残骸、老旧的空间站模块，甚至还有几块疑似建筑的东西，被人用粗暴的方式焊接在一起，形成了一个杂乱无章却异常拥挤的“集市”。
这就是旧物之忆。
深喉降低了速度，小心翼翼地把舟艇开进碎片云带。大大小小的碎片从舷窗外滑过，近得几乎能看清上面的锈迹和破损。偶尔有别的飞行器从旁边掠过，大多是改装得面目全非的小型船，涂装花里胡哨，有些还装着明显是武器的凸起。
“这里可真够乱的。”一个鱼人战士嘟囔。
“乱才安全。”深喉说，独眼警惕地扫视着四周，“大家都藏着秘密，反而没人会多管闲事。”
他按照管理者给的指引，把船停靠在一片相对开阔的“码头”区。说是码头，其实就是几块大碎片被焊接起来形成的平台，上面已经停了几艘船。
平台边缘站着几个穿着杂乱、眼神飘忽的人，应该是这里的“地头蛇”，负责收停靠费，或者找麻烦。
李安让红雅和两个战士留在船上，自己和深喉下去。
红雅本来想跟着，但李安没同意，她的精灵特征太明显，在这种地方容易惹眼。
深喉把一卷从静谧回廊带出来的、有点年头的数据线圈在腰上，当作“诚意”。李安则把叹息徽章贴身放好，只带着静默石作为感应引子。
两人走下舷梯，踏上平台。
空气里有股混合的味道：金属锈蚀的腥气、劣质燃料的刺鼻味、还有某种……像是陈年香料又像是腐木的古怪气味。平台地面凹凸不平，焊接缝粗得像蜈蚣。那几个地头蛇斜着眼打量他们，其中一个光头、脸上有疤的壮汉晃了过来。
“新来的？停靠，一天十晶尘。”壮汉声音粗嘎，伸出一只布满老茧的手。
深喉没废话，数出十颗米粒大小的能量晶尘放在对方手里。
壮汉掂了掂，咧嘴笑了，露出几颗黄牙：“规矩点，别惹事。惹了事，停靠费可就不止这个价了。”
他让开道路。
平台通向集市的“主干道”，其实就是在几艘巨大残骸之间架设的金属通道，两旁挂满了乱七八糟的招牌和旗帜，有些是用星际通用语写的，更多是根本看不懂的符号。
通道里人来人往，拥挤得很。穿着五花八门防护服的人擦肩而过，有些背着巨大的包裹，有些推着吱呀作响的小车。
空气里充斥着各种语言的叫卖声、讨价还价声、还有不知从哪儿传来的、断断续续的音乐声。
李安放慢脚步，【破绽视界】悄无声息地打开。
在他的视野里，周围的一切都覆上了一层能量信息的薄纱。
大多数人和物品都只有微弱的能量反应，但偶尔能看到一两个身上缠绕着明显能量波动的家伙，可能是灵能者，也可能是身上带着特殊装备。
他同时感受着胸口的静默石。
进入集市后，石头内部的银色光点流动速度时快时慢，像是在回应着周围环境中某些看不见的“涟漪”。
他们沿着通道慢慢走，目光扫过两旁的一个个摊位。
卖什么的都有：从明显是刚挖出来的、还沾着泥土的古代器物，到各种来路不明的机械零件和武器，甚至还有几个摊子在卖装在透明罐子里的、奇形怪状的生物标本。
深喉在一个卖旧工具的摊前停了一下，翻了翻几把锈迹斑斑但材质特殊的扳手，摇摇头又走了。
走了大概二十多分钟，静默石的感应突然变得强烈起来。
光点流动的速度加快，并且指向了一个明确的方向，通道右侧，一条向下延伸的、更狭窄也更昏暗的岔路。
岔路口挂着一块木牌，上面用一种扭曲的字体写着：“旧物有灵，入者自慎”。
李安和深喉对视一眼，走了进去。
岔路里的光线更暗，两旁的摊位也少了很多，但摆出来的东西看起来更……古怪。有一个摊子上堆满了各种动物的头骨，大小不一，有些头骨上还镶嵌着发光的晶体。另一个摊子则摆满了瓶瓶罐罐，里面浸泡着难以名状的组织。
又走了几十米，静默石的感应几乎达到了顶峰。
李安停下脚步。
面前是一个不大的摊位，和周围比起来甚至有点寒酸。摊子就是一块铺在地上的深色粗布，上面零零散散摆着十几样东西：几个颜色黯淡的戒指，一把断了一半的梳子，一个锈蚀的怀表，几枚看不清图案的硬币。
摊主坐在摊位后面的一张矮凳上。
那是个老太太，真的很老，脸上皱纹深得像刀刻，头发稀疏花白，在脑后勉强挽了个小髻。
她穿着一件式样古怪的、层层叠叠的深色长袍，上面缝着不少小口袋，还有些细碎的、像是骨头或羽毛的饰物。她闭着眼睛，似乎在打盹，但李安能感觉到，她和周围那些普通的摊主不一样。
她周围的空气，有一种极其微妙的“凝滞感”。
深喉清了清嗓子。
老太太没睁眼，只是慢悠悠地开口，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看东西，自己看。买得起，就拿走。买不起，别碰。”
李安蹲下身，目光扫过摊位上的物件。他胸口的静默石在微微发烫。
他伸出手，没去碰那些东西，而是悬在摊位上空，缓缓移动。
当他的手移动到那枚锈蚀的怀表上方时，静默石的感应猛地一跳。
与此同时，老太太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极其浑浊的、几乎全白的眼睛，看不到瞳孔。但李安有种感觉，这双眼睛“看”到的东西，和普通人不一样。
“你身上，”老太太慢慢地说，白茫茫的眼睛“盯”着李安，“带着很沉的东西。两件。一件很静，一件……在叹息。”
李安心里一凛。果然不简单。
“我想找第三件。”他直接说。
老太太沉默了，那双白眼似乎穿透了他，在打量他灵魂深处的东西。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又开口：“第三件……不在我这里。它在‘坟场’里，在一个不肯安息的守护灵手里。”
“遗忘坟场？”
老太太点了点头，干瘪的嘴唇动了动：“那地方，活着的人不该去。但你想找的‘锚’，确实在那里。被一个死了太久、执念太深的家伙守着。”
她伸出手，枯瘦如柴的手指指向摊位上的怀表：“这个，能帮你‘看’清一次通往它藏身处的路。只能用一次。代价是……”她顿了顿，白茫茫的眼睛转向深喉腰间那卷数据线，“那个老线圈里的‘记忆’。把它给我。”
深喉皱了皱眉，解下数据线递过去。老太太接过，干枯的手指摩挲着线圈表面，脸上露出一种近乎贪婪的神色。
“时光的味道……七十多年了。很好。”
她把怀表推给李安。
李安拿起怀表。表壳锈得厉害，表盘玻璃破裂，指针早就不动了。
但当他握住它时，能感觉到表壳内部传来一丝极其微弱、但异常坚韧的能量脉动，像一颗沉睡许久、即将醒来的心脏。
“怎么用？”
“需要的时候，握紧它，想着你要找的东西。”老太太说，“它会让你‘看’到路。但记住，只有一次，时间很短。错过了，或者被干扰了，就没了。”
她重新闭上眼睛，“走吧。带着你身上的重量，和你要找的答案。”
李安把怀表收好，和深喉站起身，离开了这个昏暗的角落。
走回主通道时，深喉低声说：“靠谱吗？”
“不知道。”李安握了握口袋里的怀表，“但这是目前唯一的线索。”
他们回到船上。红雅听李安说了经过，眉头紧蹙：“遗忘坟场……听起来就很危险。那个守护灵，不知道是什么来头。”
“去了才知道。”李安看着导航图上标记出的“遗忘坟场”区域，那是一片被大量红色警告符号覆盖的深空区，“但我们得准备一下。这次，可能真要动手了。”
舟艇再次启动，朝着那片被称为宇宙墓地的区域驶去。
窗外的星光似乎都黯淡了些。
李安靠着舱壁，手里握着那枚怀表，感受着它内部那丝微弱的脉动。
锚点近在咫尺。
但通往它的路，显然不会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