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红色的天幕低垂，如同溃烂的伤口脓血，涂抹在枯萎林地的上空。
即使远在鳞渊村，那股混合了硫磺、腐肉与亵渎能量的威压，也已凝成实质，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生灵的心头。
空气不再流动，死寂中只有心脏擂鼓般的跳动和压抑的喘息。
村口的了望台上，李安死死攥着栏杆，木质表面在他指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右眼窝内，那枚自铸的“暗影低语之幕”滚烫如烙铁，并非在屏蔽，反而像一根烧红的探针，将远方仪式汇聚的狂暴混沌能量，一丝不剩地导入他的脑髓。
低语不再是模糊的杂音，它们汇聚成流，化作无数冰冷的、充满恶意的意志，在他意识深处嘶吼、催促、嘲弄。
“看啊……你的归宿……”
“拥抱终结……成为我们的一部分……”
“挣扎……徒劳……”
脏腑翻搅，喉头一甜，又被他强行咽下。
不能倒下，至少现在不能。
红雅站在他身侧，脸色比月光更苍白。
她翠绿的眼眸望向那片不祥的暗红，身体微微颤抖。
“自然……在哀嚎，”她的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那片土地的生命力正在被活活抽干，转化为……某种极其黑暗的东西。我听到了大地的哭泣。”
深喉酋长沉重的脚步声打断了凝滞的气氛。鱼
人酋长布满鳞片的脸上，肌肉紧绷，腮盖剧烈开合。
“李安阁下，撤离已按预案启动。
老弱妇孺正通过水下密道向第二据点转移。
但时间……我们缺少时间！”他的声音带着水族特有的嘶哑，却掩不住焦灼。
李安没有回头，目光依旧锁死远方。“扎克那边，消息送到了吗？”
“铁锈亲自去的，”深喉答道，语气带着一丝不确定，“他伪装成酒后失言，在几个暗桩附近‘不小心’透露了我们在枯萎林地边缘发现吞噬教徒尸体和异常能量波动的消息。
但……锈刃会内部刚经过清洗，扎克能否完全掌控，消息能否及时传到吞噬教派耳中，都是未知数。”
“尽人事，听天命。”李安的声音冰冷，不带丝毫波动。
他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策略已布下，棋子已落下，剩下的唯有等待风暴来临，然后在毁灭的间隙中，搏取那一线生机。
他感到一种奇异的平静，一种被逼到绝境、退无可退后，反而释然的冷静。
代价？他早已付出太多。
记忆、健康、情感……每一次“成长”都伴随着剜心剔骨的失去。
再多一点，似乎也无所谓了。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那个冰冷的铅盒。
里面封存着“混沌诱饵”，那个他透支灵魂、以自身标记为引制造的致命赌注。
它是灯塔，也是炸弹。
一旦使用，要么将灾祸引向他处，要么……加速自身的毁灭。
就在这时，一阵微弱却尖锐的刺痛，并非来自右眼或身体的任何伤处，而是源自灵魂深处，与万象锻炉那被重重封印的核心产生了一丝共鸣。
与此同时，他怀中那枚来自黑市商人银币的、此前毫无反应的基础信标，核心处那点微弱的星光再次闪烁了一下，比上一次稍亮，持续了约一次心跳的时间。
一段冰冷、破碎、完全由意念构成的信息，直接投射在他的意识中，断断续续，仿佛跨越了无尽遥远的距离，信号极其不良：
“……坐标…确认…李安……”
“……投资…标的…状态…高危…”
“……混沌召唤…加速…标记…活跃度…超阈值…”
“……警告…避免…直接观测…仪式核心…”
“……‘观测者’…已注意…此地…”
“……生存概率…重新评估中…”
“……如需…紧急避险协议…代价…你能承受吗？……”
信息到此戛然而止，信标彻底黯淡，无论李安如何尝试，再无半点回应。
银币！他果然注意到了！
但这信息……“投资标的”？
自己在他眼中，仅仅是一项投资吗？
李安嘴角扯起一个冰冷的弧度，不知是自嘲还是讥讽。
还有“观测者”？
是指那些高悬于星空、遵循黑暗森林法则的未知存在，还是特指某种东西？
而“紧急避险协议”及其“代价”……李安毫不怀疑，那代价必然是他无法轻易支付的。
“怎么了？”红雅敏锐地察觉到李安瞬间的僵硬和眼中闪过的厉芒。
李安缓缓吐出一口带着铁锈味的浊气。
“银币……传来了警告。”他简略复述了信息内容，省略了“投资标的”和“代价”部分。
深喉的腮盖完全张开，显示出极度的震惊。
“星界观测站……他们也被惊动了？”对于底层文明而言，那些隐匿于深空、偶尔投下毁灭光束的“观测者”，是比任何地表势力都恐怖无数倍的传说。
“恐怕是的。”李安抬头，望向那片愈发浓郁的暗红，低语道，“这场仪式，比我们想象的更‘热闹’。”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语，西南方向的天空，那暗红色的云层突然剧烈翻涌起来，如同煮沸的血海。
云层中心，一点深邃的、仿佛能吸走所有光线的黑暗开始凝聚，缓缓旋转，像一个正在成型的旋涡之眼。
一股更加强大、更加令人心悸的吸力传来，不仅仅是物质界的能量，连光线、声音，乃至希望，都仿佛要被那旋涡吞噬。
“仪式……进入最后阶段了。”红雅的声音带着绝望的颤抖，她体内的自然之力在那旋涡的吸扯下躁动不安，几欲离体而去。
李安右眼的剧痛达到了顶峰，他甚至能“看”到无数无形的能量丝线，从四面八方，甚至穿透空间，汇向那旋涡之眼。
其中一道最粗壮、最污秽的丝线，正牢牢连接在他的灵魂深处，与那混沌标记同源而生。
不能再等了！
他猛地转身，面对深喉和聚集过来的几名鱼人战士队长，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深喉酋长，放弃所有非必要物资，战斗人员分成三队，交替掩护，向第二据点全速撤离！红雅，你跟随第一队走！”
“不！”红雅抓住他的手臂，指尖因用力而发白，“我和你一起！我的自然之力或许能……”
“你的力量现在只会成为那旋涡的饵食！”李安厉声打断她，眼神锐利如刀，“而且，我需要你活着，培育生命尘壤，那是未来可能的希望！”
他用力掰开她的手指，将一枚刻画着简易隐匿符文的小巧骨片塞入她手中，“拿好它，关键时能屏蔽气息。走！”
他的命令斩钉截铁，带着一种濒死之兽般的凶狠。
红雅看着他苍白如纸、却眼神燃烧的脸，泪水终于滑落，但她知道，此刻的争执毫无意义。
她用力点头，将那骨片紧紧攥在手心，转身汇入正在快速集结的鱼人队伍中。
深喉深深看了李安一眼，那眼神复杂，包含了信任、担忧，以及一丝鱼人特有的、对强者与牺牲者的敬意。
“保重，李安阁下。鳞渊村……不会忘记。”
说完，他发出几声短促有力的低吼，鱼人战士们立刻行动起来，秩序井然却又速度极快地向村落后方预定的撤离路线退去。
转眼间，喧闹的村落变得死寂，只剩下李安一人，独立于了望台上。
远处，那暗红色的旋涡之眼已然成型，缓缓睁开，内部是深不见底的黑暗，仿佛连接着宇宙的终极虚无。一种宏大、古老、冰冷到极致的意志，透过那眼睛，扫过整片区域。
李安闷哼一声，感觉自己的灵魂像是被剥光了扔在冰原上，被那意志毫无感情地审视着。混沌标记在他灵魂中疯狂跃动，既是恐惧，又是欢愉。
他缓缓从腰间取下那个铅盒，打开。
内部，那个布满暗红色纹路的“混沌诱饵”正散发着不祥的幽光，内部粘稠的黑暗加速流动，仿佛嗅到了同源的气息，兴奋不已。
他将其轻轻托在掌心，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的毁灭性能量与自己灵魂标记的致命链接。
“来吧，”他对着那片暗红的天空，对着那冰冷的漩涡之眼，低声自语，声音沙哑却带着一股破釜沉舟的疯狂，“让我看看，是你们先吞了我，还是我先……炸了你们的盛宴！”
他深吸一口气，将全部精神力聚焦，准备随时激活这个危险的“灯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