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心因此浮动,守将束手无策,只得八百里加急向朝廷求援,并隐晦提及,怀疑是前朝覆灭时,战死于此地的某支精锐阴魂不散,化作厉鬼作祟。
消息传开,朝堂之上议论纷纷。有言请高僧做法事的,有言派钦差安抚军心的,也有武将嗤之以鼻,认为是边将推卸责任的托词。
新帝将此事交予承瑞,命他酌情处置,也算是对他的一次历练。
承瑞回到东宫,第一件事便是查阅《生死簿》中关于黑水城及那片古战场的记录。然而,记录显示,那片区域近年来并无大规模异常死亡,那些战死的前朝兵魂,早已在岁月中消散或入了轮回,绝无可能集体化作厉鬼作祟。
那军中异状,从何而来?
他凝神于《山河社稷图》,将视野聚焦于北境黑水城。图中显示,黑水城及其周边军镇的气象,确实笼罩着一层淡淡的、不属于阳间的黑灰色阴煞之气,那气息凝而不散,带着一股冰冷的兵戈杀伐之意,与寻常游魂野鬼的散乱怨气截然不同。
“姑姑,”承瑞走到瑶光身边,她正试图把一根七彩鸟羽插在自己的小揪揪上,“北境黑水城闹鬼之事,恐怕并非寻常阴魂,《生死簿》上并无对应记录,《山河社稷图》显示有异种阴煞聚集。”
瑶光对着琉璃镜歪了歪头,欣赏了一下自己插着鸟羽的新造型,这才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山河社稷图》。
“哦?‘阴兵借道’?还有点人为催化的痕迹。”她小鼻子动了动,仿佛隔着万里之遥嗅到了什么,“这味道……不像是枯荣老魔那一脉的腐朽气,倒像是……兵家炼魂的路子,夹杂着点草原萨满的腥臊味。”
兵家炼魂?草原萨满?承瑞心头一凛。这意味着,并非天灾,而是**!有精通邪术之人,勾结外族,在北境军营中蓄意制造混乱!
“能确定源头吗?”承瑞追问。
瑶光伸出小胖手,在《山河社稷图》黑水城那片区域轻轻一点,指尖清辉流转,图中景象迅速拉近、变幻,仿佛穿透了营房壁垒,直指核心。
只见在那黑水城守将府邸的一间密室内,一个穿着草原服饰、脸上涂着油彩的枯瘦老萨满,正手持一个用人头骨制成的法鼓,围绕着一名被捆绑在柱子上、眼神惊恐的士兵念念有词。
密室的墙壁上,刻画着扭曲的符文,与之前见过的噬魂阵法有几分相似,却又更加粗犷蛮荒。丝丝缕缕的黑气,正从那名士兵七窍中被强行抽出,注入老萨满面前一个悬浮的、散发着血光的骷髅头中。
而在一旁,冷眼看着这一切的,赫然是黑水城的副将!他腰间佩戴的,正是草原部落赏赐的信物!
“内鬼勾结外贼,以生人魂魄炼制‘阴煞’,扰乱军心,意图不言自明。”瑶光收回手,语气平淡,“看来,有些人觉得这北境的城墙,不够高啊。”
承瑞眼中寒光乍现。内奸通敌,以邪术残害士卒,此等行径,天人共愤!
“姑姑,此事必须立刻处置,否则军心溃散,北境危矣!”
“急什么。”瑶光打了个哈欠,“不就是几只小臭虫,隔着这么远,拍死就是了。”
她说着,伸出右手,对着《山河社稷图》中那间密室的方向,隔空,轻轻一按。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响,没有光芒万丈的异象。
但远在万里之外的黑水城守将府密室内,那名正在施法的老萨满,身体猛地一僵,手中的人头骨法鼓“啪”一声碎裂!他面前那悬浮的血色骷髅头,更是如同被无形巨锤砸中,瞬间化为齑粉!
老萨满双目暴突,脸上充满了极致的恐惧与难以置信,一口黑血猛地喷出,整个人如同被抽干了所有精气神,直挺挺地向后倒去,气息全无。
而那名冷眼旁观的副将,只觉得一股无法抗拒的睡意袭来,眼皮沉重如山,竟就这般站着,鼾声大作,沉沉睡去。
只是他这睡,并非寻常安眠,瑶光随手抹去了他今夜相关的记忆,并在他神魂中种下了一缕印记,待朝廷钦差一到,他便会“幡然醒悟”,主动交代所有罪行。
做完这一切,瑶光拍了拍小手,仿佛拂去了一点灰尘。
“行了,搞定了。那点聚集的阴煞之气,没了源头,过几天自己就散了。”她跳下软垫,跑去翻找新的零嘴,“让你父王派人去收拾残局,该抓的抓,该杀的杀。”
承瑞站在原地,看着《山河社稷图》中那间已然恢复平静的密室,以及黑水城上空那开始缓缓消散的阴煞之气,心中波澜起伏。
这就是力量。
超越空间,无视阻碍,谈笑间,定人生死,平一方祸乱。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震撼,转身走向书案,开始起草给父皇的奏报,以及调动北境附近钦差与兵马的文书。
这一次,他不再仅仅是一个借助《生死簿》洞察先机的储君。
他开始真正意识到,拥有这位姑姑作为后盾,他所需要做的,不仅仅是“知”,更是如何运用这份力量,去守护这万里江山。
殿外,天色渐晚。
承瑞伏案疾书的身影被烛光拉得很长。
而瑶光,已经找到了一罐新口味的糖渍梅子,正一颗接一颗地往嘴里送,酸得她眯起了大眼睛,小脸皱成一团,全然不见方才隔空镇杀邪魔的冷厉。
这人间帝王的烦恼,于她而言,或许真的……不如一颗梅子的酸甜来得重要。
流光殿内,北境“阴兵借道”的尘埃刚刚落定,那罐新开的糖渍梅子也见了底。瑶光咂摸着嘴里残余的酸涩滋味,小眉头不满地蹙起,正打算让判官再去搜罗些更合口味的零嘴,殿外却传来了东宫内侍略显急促的通报声。
“殿下,宫外递来密信,说是……江南林氏余孽,有异动。”
承瑞刚刚批完关于北境后续安抚与整肃的章程,闻言笔尖一顿,一滴墨迹在宣纸上洇开。他放下笔,接过内侍呈上的细竹筒,抽出里面卷着的素笺。
信是安插在江南的暗线所发,内容简短却惊心:已被废为庶人、看管在皇陵的前太子,近日竟有旧部暗中活动,试图与江南某些仍有联系的世家传递消息。
而其中牵线搭桥的关键人物,隐隐指向了之前因勾结“枯荣尊主”而神魂受损、本该痴傻度日的——前礼部尚书林文远府上的一名老仆!
林文远已废,其党羽也大多树倒猢狲散,一个老仆,哪来的能量和胆子,敢在这个时候串联废太子旧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