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星的黎明,没有鸟鸣,没有晨风,只有一片死寂的、泛着冰冷铁锈红的荒漠,在双倍弱于地球的阳光下缓缓显露轮廓。
“启明”号如同一枚巨大的银色贝壳,静静地卧在乌托邦平原的沙砾中,成为这片亘古荒凉中唯一不属于这里的人造物。
成功着陆的兴奋与激动,在经历了必要的庆祝和地球通讯后,迅速被一种更加务实、甚至略带急迫的情绪所取代。
他们不是来观光的,他们是来安家的。而家的第一步,是头顶有坚固的屋顶,身边有可呼吸的空气。
着陆后的第一个“火星日”(比地球日长约40分钟),在苏茜的指挥下,全员便投入了紧张有序的基地建设工作。
按照预定计划,“启明”号本身将作为初期的指挥中心和核心生活区,但长期居住和科研活动,需要依赖后续由“星槎一号”运输来的、可扩展的模块化基地组件。
而他们的首要任务,就是为这些未来的“房间”平整场地,并打下坚实的基础。
首先出动的是工程队员驾驶的两台火星车。
这些车辆轮子宽大,适应松软地形,前方装有推土铲和机械臂。
它们轰鸣着,在稀薄大气中声音沉闷而微弱,开始清理着陆点附近一片相对平坦区域的较大石块和沙丘。
红色的尘埃被扬起,缓缓飘落,给银色的车体也蒙上了一层淡淡的红妆。
与此同时,其他队员开始从“启明”号底部的货舱内,取出各种建造设备和材料。
其中最关键的,是数台大型的自动钻探和地基构建机。
这些机器形似放大的钢铁蜘蛛,拥有多条可独立运动的支腿,能在不平整的地面稳定自身。
其核心是一个 powerful 的旋转钻头,负责向火星地下打入坚固的锚杆,为后续铺设地基板做好准备。
地质学家威尔逊博士穿着厚重的宇航服,小心翼翼地用取样工具收集着不同深度的土壤和岩石样本。
“我们需要了解这里的地质结构,尤其是冻土层的深度和稳定性,这关系到地基的牢固程度,也关系到未来寻找水冰的可能。”
他的声音透过面罩通讯器传来,带着科研人员特有的专注。
起初,工作进展顺利。钻探机轻易地穿透了表层的松软沙砾,发出低沉有力的嗡鸣。
但就在为第三个地基点钻孔时,意外发生了。
“一号钻机报告!钻头在深度约一点五米处遭遇异常坚硬岩层,扭矩异常升高,推进受阻!”
工程队长赵强的声音带着一丝紧张。
所有人的心都提了一下。
火星地下结构复杂,虽然前期探测器有过大致勘探,但细节无从知晓。
“尝试缓慢加压,观察阻力变化。”
苏茜在地面指挥频道中指示。
钻机再次尝试,但反馈回来的数据表明,阻力极大,并且伴随有刺耳的、通过结构传导上来的摩擦声。
“不行!像是卡死了!强行推进可能导致钻头损坏或机械臂过载!”赵强报告。
工作被迫暂停。所有人都围拢到那个只完成了一半的钻孔周围,红色的尘埃在脚步间轻轻飞扬。
损坏一台关键的钻探设备,在火星上几乎是灾难性的,这意味着基地建设进度将被大大拖延。
“会不会是铁质砾岩?或者某种特别坚硬的沉积层?”有人猜测。
“不像,阻力上升得太突然,像是遇到了一个非常致密的‘障碍物’。”负责操作钻机的工程师摇头。
就在大家一筹莫展时,生物学家李敏博士忽然开口:
“等等,我记得‘望舒舱’的地面模拟报告中提到过,模拟火星尘埃中那些尖锐的矿物颗粒……
它们在地质活动中,会不会形成某种异常坚硬的……‘胶结层’?
就像地球上某些地方,沙子在特定条件下被矿物质紧密地粘合在一起?”
她的话提供了一个新的思路。
火星环境虽然干燥,但在漫长的地质年代里,可能存在过水的作用,或者特定的物理化学过程,将沙砾和矿物质“焊接”成了坚硬的板块。
“有道理。”
威尔逊博士蹲下身,仔细观察着钻孔边缘带出的些许碎屑,“看这些颗粒,棱角分明,排列紧密。
很可能就是李博士说的那种情况。这不是一整块基岩,而是一个局部的、异常坚硬的‘夹层’。”
找到了问题的可能根源,接下来就是如何解决。强行突破风险太大。
“能不能换个位置?”有人提议。
“可以,但我们需要摸清这个‘硬层’的分布范围,否则可能处处碰壁。”
苏茜沉吟道,“而且,我们的地基点位置是经过精确计算的,随意更改会影响后续模块的对接。”
现场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火星用它的方式,给了建设者们第一个实实在在的“下马威”。
就在这时,驾驶员小王,也是机械方面的能手,提出了一个想法:
“既然不能硬来,我们能不能‘智取’?钻机不是配有低频振动模式吗?
本来是用于在松软地层防止卡钻的。我们可不可以尝试用振动来‘震松’这个胶结层?就像用锤子轻轻敲打卡住的螺丝?”
这个想法很大胆,振动模式通常用于辅助,而非直接破碎坚硬物体。
“可以尝试,但必须极其小心,控制振动频率和幅度,避免共振损坏钻杆本身。”工程师谨慎地评估着风险。
方案确定。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赵强小心翼翼地重新启动钻机,选择了最低频率的振动模式,同时施加极小的下压力。
嗡——嗡——低沉的、有节奏的振动通过地面隐隐传来。
钻杆开始以一种细微的、高频颤抖的方式缓缓向下。
数据屏上,代表阻力的曲线不再是一条陡升的直线,而是开始呈现出小幅度的、锯齿状的波动。
“有效果!”赵强惊喜地报告,“阻力在缓慢下降!”
几分钟后,伴随着一阵细微的、仿佛什么东西碎裂开来的摩擦声(通过机械结构传导),钻头猛地向下一沉,阻力读数瞬间恢复正常!
“通了!钻头通过障碍层!”控制钻机的工程师兴奋地喊道。
现场响起一阵通过通讯频道传来的、混杂着松气声和简单欢呼的嘈杂。
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技术难题,但其解决过程却凝聚了地质学、生物学和工程学的智慧,以及临场应变的勇气。
当第一根长达三米的地基锚杆被成功地、牢固地打入火星地下,标志着人类在这颗红色星球上的第一个永久性结构基础,就此奠定。
苏茜看着那根矗立在红色土壤中的金属杆,又看了看周围忙碌的、穿着白色宇航服的身影,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家园,就是这样,从克服第一个困难,打下第一根桩基开始的。
她抬头望向火星粉橙色的天空,远方是低矮的山峦轮廓。
这里虽然荒凉,但充满了挑战与希望。
他们来了,他们正在扎根。
这片死寂的世界,终将因为他们的到来,而一点点焕发出生机。
第一个模块的根基已经打下,更多的模块,更多的梦想,将在这片红色的土地上,次第绽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