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主题:生存与奠基——从流寇到义军的蜕变
剧痛。
仿佛头骨被整个掀开,再用烧红的铁勺搅拌脑髓般的剧痛。
黄超在一阵强过一阵的撕裂感中恢复意识,鼻腔里充斥着难以形容的恶臭——那是汗臭、血污、霉烂和排泄物混合在一起,经年累月发酵出的,属于绝望的味道。
他猛地睁开眼,视线花了片刻才聚焦。
没有洁白的天花板,没有熟悉的仪器滴答声,更没有消毒水的气味。取而代之的,是低垂的、灰蒙蒙的天空,以及视野里歪歪斜斜、用木杆和破布勉强撑起的窝棚。他正躺在一堆散发着霉味的干草上,身下硌得慌,稍微一动,全身的骨头都在**。
“这是……哪里?”他试图坐起来,却感到一阵头晕目眩,喉咙干渴得像是塞满了沙砾。
“大将军!您醒了?!”一个带着哭腔的、嘶哑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黄超偏过头,看到一个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汉子扑到草铺边,脸上混杂着狂喜和未干的泪痕。这汉子约莫三十岁年纪,头发纠结如乱草,身上裹着看不出原色的破布,唯有那双眼睛,还残存着一丝凶悍的光。
大将军?叫我?
黄超愣住了。他明明记得前一刻还在实验室里,作为历史与军事战略的双料博士,他正主导一项关于古代战争模式的模拟推演,核心案例就是……唐末农民起义,黄巢!
一阵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爬升。他猛地低头看向自己的身体——一身沾满污渍和暗红血痂的古代布衣,手臂虽然瘦削,却覆盖着一层久经锻炼的肌肉,手掌布满老茧,绝非他那双常年握笔敲键盘的手。
他挣扎着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颧骨高耸,胡子拉碴……这绝不是他熟悉的那张脸!
“水……”他嘶哑着开口,声音陌生得让他自己都心惊。
“快!快拿水来!大将军醒了!”那汉子激动地回头喊道,几个同样衣衫破烂、面带菜色的人慌忙凑过来,一个缺了口的陶碗递到他唇边。
碗里的水浑浊不堪,带着一股土腥味。黄超顾不得许多,贪婪地喝了几口,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稍微缓解了那火烧火燎的疼痛,也让他的思维清晰了一些。
记忆的碎片开始翻涌,不属于他的记忆,如同决堤的洪水冲进脑海。
黄巢,曹州冤句人,私盐贩子出身……数月前响应王仙芝起义,转战山东……昨日遭遇唐军精锐“忠武军”突袭,大败……溃退至此……混战中,原身黄巢被流矢射中额头,重伤昏厥……
而他,黄超,二十一世纪的一名学者,竟在这具本应死去的身体里苏醒!
穿越了?还成了那个历史上杀人八百万,最终败亡身死的“冲天大将军”黄巢?
荒谬!绝伦的荒谬感几乎让他再次晕厥。但额角持续传来的钝痛,周遭真实不虚的恶臭,以及眼前这些形容枯槁、眼巴巴望着他的人,都在无情地宣告着现实。
“尚……尚让?”他凭着融合的记忆,试探着叫出那汉子的名字。这是黄巢的族侄,也是起义军中的一员悍将。
“是我是我!大将军,您还记得我!”尚让激动得又要掉泪,“您昏睡了一天一夜,我们都以为……都以为……”
黄超,不,此刻起,他必须是黄巢了。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作为历史学者,他太清楚唐末是怎样的乱世,也太清楚原本的黄巢结局如何。既然上天(或者那该死的实验事故)让他来到这里,他就绝不能重蹈覆辙。
“现在……情况如何?”他声音依旧虚弱,但眼神已经锐利起来,扫过围在身边的这几个人。除了尚让,还有王璠、赵璋等几个核心头领,个个脸上都写着惶惑和惊惧。
尚让的脸色瞬间黯淡下来,咬牙切齿道:“不好!唐狗的李言节度使像嗅到血的狼,紧追不舍。我们逃到这濮州地界的荒滩,清点人马,跟着跑出来的不足八百弟兄,还大半带伤。粮草快尽了,箭矢也所剩无几……后面,后面还有逃散的弟兄不断被唐军的游骑捕杀……”
不足八百?黄巢的心沉了下去。记忆里,原本的队伍好歹还有数千之众,一场溃败,竟凋零至此!
“军心呢?”他追问。
王璠是个黑壮汉子,闻言狠狠啐了一口:“军心?都快散完了!好多人在偷偷商量,是继续跑,还是……还是割了您的头去投官军,换条活路!”
一股寒意从心底冒出。黄巢沉默着,他能感受到那些投射过来的目光,除了关切,更多的是审视、怀疑,以及隐藏在绝望深处的蠢蠢欲动。他现在就是这支残军的核心,也是最大的累赘和筹码。如果他表现得稍有软弱,下一秒可能真的人头落地。
历史上,黄巢此刻远未到巅峰,还只是众多反叛者中不起眼的一支。内忧外患,这是真正的地狱开局。
就在这时,外围传来一阵骚动和哭喊声。
“怎么回事?!”尚让猛地站起身,按住了腰间的刀柄——那刀鞘已经破烂不堪。
一个浑身是血的斥候连滚爬爬地冲过来,脸上全是惊恐:“来了!唐军!唐军的骑兵追上来了!离我们不到五里!”
“什么?!”
“这么快!”
“天亡我也!”
恐慌如同瘟疫般瞬间在临时营地里蔓延开来。残存的士兵们像无头苍蝇一样乱撞,有人试图拿起武器,有人则直接瘫软在地,更多的人目光游移,看向了仍躺在草堆里的黄巢。
尚让、王璠等人也脸色煞白,齐刷刷地看向黄巢,等待他的决断。是战?是逃?还是……降?
投降?黄巢脑海里闪过唐廷对待反贼的一贯手段——凌迟,车裂,传首四方。绝无可能!
逃跑?凭这群饥疲交加、士气崩溃的残兵,能跑得过精锐骑兵?最终只会被一一猎杀。
唯一的生路,就是战!
可怎么战?用这不足八百的败兵,去对抗养精蓄锐、装备精良的唐朝正规骑兵?
剧烈的头痛再次袭来,但这一次,伴随着痛楚,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知识和思维在疯狂涌动。军事组织学,心理学,甚至物理学……无数信息流冲刷着他的意识。
他猛地推开搀扶他的手,用尽全身力气,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身体虚弱得厉害,视野都在晃动。但他强迫自己站直,目光如冷电般扫过慌乱的人群。他必须稳住,他必须是他们的主心骨!
“尚让!”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在!”尚让下意识地挺直了身体。
“扶我上那边的高坡!”黄巢指着营地边缘一处稍高的土丘。
在尚让的搀扶下,黄巢艰难地登上土丘。下方,是密密麻麻、惊慌失措的面孔,不到八百人,挤在这片狭小的荒滩上,如同待宰的羔羊。
风吹起他散乱的头发,额角的伤口还在渗血,但他站在那里的身影,却莫名地给了下面的人一丝奇异的镇定感。
他开口了,声音嘶哑,却清晰地传遍全场,压过了哭喊和骚动:
“弟兄们!”
所有人都抬起头,望向高坡上那个浑身浴血、似乎随时会倒下,却又顽强站立的身影。
“我知道,你们怕了!我也怕!”黄巢的第一句话,让所有人都是一愣。“怕死,怕被唐军的铁蹄踏成肉泥,怕家里的爹娘妻儿再也等不到我们回去!”
这话说到了所有人的心坎里,不少人的眼眶红了,恐惧之外,又多了一份悲戚。
“但是!”黄巢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股狠厉,“怕,有用吗?!”
“我们跪下来求饶,那些官老爷,那些节度使,就会放过我们吗?!”他伸手指着远处,仿佛已经看到了滚滚而来的烟尘,“看看我们脚下的土地!看看我们身上的伤痕!从跟着我黄巢举起这杆旗开始,我们还有退路吗?!”
“没有了!”他自问自答,声如裂帛,“从我们吃不饱饭,活不下去,拿起刀枪的那一天起,就他妈没有退路了!”
人群安静下来,只有粗重的喘息声和压抑的抽泣。
“唐军来了,不到五里!他们是精锐,是骑兵!我们呢?我们是残兵,是败卒!我们跑不过他们的四条腿马腿!”
“那怎么办?等死吗?!”有人带着哭腔喊了出来。
“等死?”黄巢狞笑一声,配合他额角的血迹,显得格外狰狞,“老子从贩私盐那天起,就没想过要窝窝囊囊地死!今天,他们想要老子的命,想要你们所有人的命!”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每一张绝望的脸,一字一句地说道:“那就让他们来拿!但是,得用他们的命来换!”
“弟兄们,我们不是任人宰割的猪羊!我们是人,是活不下去才造反的人!我们手里的刀,不是烧火棍!”
“唐军以为我们吓破了胆,以为我们可以随意屠戮!他们骄狂,他们轻敌!这就是我们的机会!”
黄巢猛地抽出尚让腰间的佩刀,尽管手臂因为虚弱而在颤抖,但他还是将刀高高举起,指向天空,用尽全身力气怒吼:
“想活命的,就跟老子站稳了!”
“记住,我们无路可退!身后,就是我们的埋骨之地,也可能是我们的功成名就之所!”
“拿起你们的武器,跟着我——”
“杀出一条血路!”
短暂的寂静之后,如同一点火星落入滚油,尚让第一个反应过来,赤红着眼睛,举刀狂吼:“跟随大将军!杀!”
“杀!杀!杀!”
求生的欲望被彻底点燃,残存的血气被激发出来,近八百人发出了野兽般的咆哮,先前涣散的军心,在这一刻,被黄巢以决绝的姿态,强行凝聚了起来!
黄巢看着下方重新燃起斗志(或者说陷入绝境疯狂)的士兵,心中却没有丝毫轻松。
豪言壮语只能提振一时士气,真正的考验,还在后面。五里地,对于骑兵而言,转瞬即至。
他深吸一口带着血腥和腐臭的空气,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
现代军事组织,阵地防御,心理战……无数念头闪过。
他转头,看向尚让、王璠等人,眼神冰冷而锐利:
“现在,听我号令!”
“第一,把所有还能动的弟兄,以原‘都’为单位,立刻重新整队,清点人数兵器!尚让,你总负责,敢有拖延喧哗者,立斩!”
“第二,王璠,带你的人,把我们所有的车辆、辎重(尽管已少得可怜),全部推到营地外围,结成车阵!快!”
“第三,赵璋,收集所有还能用的弓弩、箭矢,集中分配!还有,去找些铁锅、铜盆,越多越好!”
“第四……”黄巢的目光投向营地一侧那条几乎干涸的小河,以及河边丛生的芦苇,“把所有旌旗,全部插到河边芦苇丛里,要显眼!再找些弟兄,在里面使劲敲打那些铁锅铜盆,弄出最大的动静!”
一条条命令清晰、快速地下达,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尚让等人虽然对某些命令(比如把旌旗插到无关的河边)感到疑惑,但此刻黄巢展现出的冷静和决断,让他们本能地选择服从。
“快去!”黄巢厉喝。
“得令!”几人轰然应诺,转身飞奔而去,大声传达命令。
残破的营地,像一架生锈的机器,在黄巢的强行驱动下,开始艰难地重新运转起来。
黄巢站在土丘上,望着远方地平线上隐约扬起的尘土,感受着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
唐军的马蹄声,已经隐隐可闻,如同催命的鼓点。
他握紧了拳,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第一把火,必须烧起来。
而且,只能胜,不能败!
他,黄巢(黄超),现代的灵魂与古代的反贼身躯,在这唐末的乱世,踏出了挣扎求存的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