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意渐深,宁荣后街的寒风愈发凛冽。贾府门楣上那“贾府”的金字招牌,在灰蒙蒙的天色下,依旧倔强地闪耀着,却难以驱散府邸内弥漫的沉重与焦虑。新科进士授官的热潮已过,同科们或意气风发地踏入翰林院、六部衙门,或踌躇满志地离京赴任。唯有宝玉,这位本该前程似锦的二甲前列进士,却如同被遗忘在角落,吏部的授官文书杳无音信,成了一个尴尬的“候缺”进士。
拖延生议,清流不平:
吏部对宝玉授官一事“久拖不决”,虽在北静王的强力干预下被压得密不透风,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明显违背常理(按名次、才学宝玉早该授职)的异常现象,渐渐引起了一些清流官员的注意和私下议论。
“贾瑛(宝玉)殿试二甲前列,策论深得圣心,御笔亲圈,何以至今未得实授?”
“听闻是吏部‘尚需斟酌’?有何可斟酌?莫非因其父贾政旧事?陛下既已恩准贾政复职,又赐还宅邸,显已宽宥,岂能再以此连坐其子?”
“哼,只怕这‘斟酌’背后,另有玄机!北静王府的手,伸得未免太长了!如此公然干预吏部铨选,置朝廷法度于何地?置陛下天威于何地?”
“是啊,此例一开,日后吏部选官,岂不皆要看权贵眼色?寒门士子,还有何出头之日?”
这些议论虽未形成公开的奏章,却在通政司、翰林院、都察院等清流聚集之地悄然流传。一种对吏部做法不公、对北静王跋扈的不满情绪,在部分正直官员心中滋生。
御前留意,龙心权衡:
年轻的皇帝并非深居九重,不闻外事。他有着自己的耳目和消息渠道。关于新科进士贾瑛授官被“暂缓”的消息,以及由此引发的清流私下非议,如同细小的溪流,最终汇入了养心殿的御案前。
皇帝放下手中的一份密报,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暮色。他想起了一个多月前,那份让他眼前一亮的殿试策论——犀利剖析“私兵”、“朋党”之弊,系统提出“削藩”、“肃吏”之策,字里行间激荡着忠君体国、革除积弊的赤诚与胆识!那份卷子,他御笔亲圈,印象深刻。贾宝玉…这个名字,连同他在琼林宴上面对刁难时那份从容磊落的风骨,再次清晰地浮现在皇帝脑海中。
“吏部…久拖不决…” 皇帝的手指在冰冷的紫檀御案上轻轻敲击着,发出笃笃的轻响,眼神却锐利如鹰。他自然明白这“久拖”背后的力量来自何方——北静王水溶!
一股不悦在皇帝心底升起:
北静跋扈: 水溶此举,已非寻常的派系倾轧,而是公然干预朝廷最重要的选官之权(吏部铨选)!这是对他这个皇帝权威的赤裸裸挑战!若容忍此风,皇权何存?吏部岂不成了北静王府的私器?
宝玉之才: 贾宝玉殿试所展现的见识与胆魄,正是他心中所期望的、能辅佐他推行新政(削藩、肃吏)的可用之才!其策论中的主张,与自己的施政方向不谋而合。如此人才,若因权贵打压而埋没,是朝廷的损失!
勋旧体面: 宁荣二公乃开国元勋,功在社稷。贾府虽败落,但皇帝已施恩赦免、复职、赐宅、正名,以示不忘勋旧。北静王如此打压贾府仅存的希望贾宝玉,岂非将他这位皇帝“不忘勋旧”的恩典置于尴尬之地?也显得朝廷刻薄寡恩。
制衡之需: 北静王势力盘根错节,尾大不掉,已成心腹之患。皇帝需要一枚能插入其势力范围的楔子,一枚既与北静王有深仇(贾府败落之仇)、又有才学胆识、且立场鲜明(殿试策论已表明)的棋子!贾宝玉,正是这枚棋子的绝佳人选!将他“冷藏”不用,岂非自断臂膀?
乾坤独断,圣意昭彰:
各种思绪在皇帝心中飞速流转、碰撞、权衡。殿内的烛火跳跃着,映照着他年轻却已显深沉的脸庞。片刻之后,敲击桌面的手指骤然停住。皇帝眼中闪过一丝不容置疑的决断!
“传旨吏部、工部!” 皇帝的声音不高,却带着穿透一切的威严。
侍立的心腹太监立刻躬身听命。
“新科进士贾瑛(宝玉),” 皇帝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殿试对策,忠悃可嘉,深体朕意。前因吏部议处未协,致令久悬。 (点明吏部拖延之过,隐含对北静王的不满)
念其才堪任使,志在报国, (肯定宝玉才能与忠诚)
特旨: 授工部都水清吏司主事(正六品),即日到部视事! (打破“暂缓”,直接任命实职)
着其留京供职,勤勉任事,以观后效! (明确留京,置于眼皮底下,便于观察与使用)
钦此!”
这道旨意,简洁、有力,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帝王意志!
直接点破“吏部议处未协”,是对北静王干预吏部的敲打!
“特旨”二字,彰显皇帝乾纲独断,越过吏部常规程序!
授“工部都水司主事”,虽是六品,却是实权职位(掌河工水利文书、核算等),且与贾政同部,便于父子照应(亦有让贾政监督之意)。
“留京供职”,彻底粉碎了北静王想将宝玉踢出京城的企图!将其置于皇帝可直接掌控的范围之内!
“以观后效”,既是期许,也是鞭策,更是一种无形的保护——皇帝在看着你!
圣旨降临,阴霾尽扫:
皇帝的旨意以最快的速度传达到吏部和工部,旋即由工部堂官亲自(或派员)携旨意,在吏部官员的陪同下,送达宁荣后街的贾府。
当那象征着无上皇权的明黄圣旨被宣读完毕,当“授工部都水清吏司主事”、“即日到部视事”、“留京供职”的字句如同惊雷般在贾府正厅(已稍作修缮)炸响时——
死寂!然后是难以言喻的狂喜!
“老爷!太太!二爷!授官了!是工部主事!留京!” 林之孝激动得声音都变了调!
“主事!正六品!留京!” 王夫人喜极而泣,几乎要晕厥过去,被丫鬟们扶住。
贾政浑身颤抖,老泪纵横,对着圣旨深深叩拜:“臣…贾政…领旨谢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那压在心头多日的巨石,轰然落地!皇帝没有忘记宝玉!皇帝出手了!
宝玉跪在地上,双手接过那沉甸甸的任命文书,心潮澎湃,难以自已!他抬起头,看向身旁的黛玉。黛玉眼中也闪烁着晶莹的泪光,但更多的是一种“果然如此”的了然与尘埃落定的安然。她轻轻对他点了点头。
“恭喜贾主事!贺喜贾主事!” 工部和吏部的官员脸上堆着笑容(心思各异)道贺。
“多谢诸位大人!” 贾政和宝玉连忙还礼。
送走宣旨官员,贾府上下瞬间沸腾了!压抑了太久的阴霾被这突如其来的圣恩一扫而空!仆役们奔走相告,喜笑颜开。王夫人忙着吩咐准备香案,再次谢恩。晴雯、袭人等丫鬟也是满脸喜色。
帝心落定,新局开启:
宝玉紧紧握着那份任命文书,感受着它的分量。这不仅仅是一份官职,更是皇帝对抗北静王势力的一个明确信号!是皇帝对他贾宝玉的认可与期许!更是他实现抱负、守护家族、践行“守”字誓言的全新起点!
他看向父亲贾政,父子二人眼中都充满了激动与沉甸甸的责任。他又看向黛玉,妹妹那沉静而智慧的目光,给了他无尽的力量。
“二哥哥,” 黛玉轻声提醒,眼神中带着一如既往的冷静,“圣恩浩荡,然前路更艰。工部都水司…亦是水深之处。北静王…绝不会就此罢休。”
宝玉郑重点头,眼神锐利而坚定:“我明白。妹妹放心,这第一步,我定会走稳!”
皇帝的旨意,如同定海神针,瞬间平息了围绕宝玉铨选的风波,也打破了北静王精心布置的“冷藏”之局。然而,这“乾坤定音”并非终点,而是将贾宝玉——这位新晋的工部都水司主事——正式推入了帝国权力与阴谋交织的漩涡中心。一场新的、更加凶险的博弈,才刚刚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