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旨带来的狂喜与复杂心绪尚未完全平复,云栖别业便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忙碌。迁回京城!这曾是他们魂牵梦绕却不敢奢望的救赎,如今竟成现实。然而,这份恩典也如同无形的鞭子,催促着他们必须尽快离开这片庇护之地,踏入那吉凶未卜的京城旋涡。更重要的是,黛玉深知,西山云栖,这片承载了他们绝境求生、自力更生印记的土地,绝不能轻易放弃!它不仅是宝玉的“退路”,更是他未来立足京城、对抗北静王的重要根基——一份属于他自己的、不受家族抄没影响的“祭产”!
告别云栖,根基不弃:
精打细算的收拾与产业保留: 黛玉展现出惊人的远见与治家才能。她召集林之孝、探春等人,列出详细清单:
必须带走: 书籍、细软、御赐之物、少量珍贵药材、黛玉和宝玉的文稿、部分工具(便于芷园初期修缮)。
就地变卖\/分发: 大部分笨重家具、剩余粮食(除预留种子)、部分衣物(除必需)。
核心保留——宝玉祭产: 黛玉力主,并征得贾政、王夫人同意:西山云栖别业及周边已开垦的山地、作坊(染坊、织补坊、晾晒场)、库房、工具、存粮(预留种子)、以及后山已探明的菌菇采集点、可食植物区域等所有产业,作为“宝玉名下祭产”保留! 理由充分:其一,产业是宝玉在西山期间带领众人辛苦建立,有据可查;其二,祭产受律法保护,不易被轻易侵夺;其三,这是宝玉独立于家族之外的经济基础。
人员安排——守护根基: 人员去留是重中之重。黛玉与贾政、王夫人、宝玉(虽未归,但黛玉代表其意志)仔细商议:
随迁京城(核心忠诚): 林之孝夫妇(总管及内务)、晴雯(贴身护卫兼芷园安全)、袭人、紫鹃、麝月、秋纹(宝玉及内宅大丫鬟)、柳五儿(协助黛玉管理内务及后续可能的产业连接)、阿大、阿二及另外两名最精壮可靠的家丁(护卫及劳力)。
留守云栖(守护祭产):
总管:林忠(林之孝堂弟)夫妇。 林忠为人稳重踏实,懂农事,其妻精明能干,善理内务。他们熟悉云栖运作,是留守的最佳人选。
护卫队长:李贵(原荣府旧仆,忠诚可靠,有些拳脚功夫)。 带领十名精壮、熟悉山地、自愿留下的劳力\/仆役,负责云栖产业安全、巡山、防范宵小及可能的北静王骚扰。
技术骨干: 留下两名经验丰富的染匠、三名熟练的织补妇、柳五儿之父(精通菌菇培育和山货辨识) 及其助手。确保染坊、织补坊、山货采集加工等核心产业能持续运转。
其余劳力\/仆役: 发放丰厚遣散银钱,并承诺若京城安顿好或云栖需要,优先召回。部分自愿留下帮工的,由林忠夫妇管理,按劳付酬。
黛玉的嘱托: 临行前,黛玉单独召见林忠夫妇和李贵,郑重交代:
“林忠,李贵,云栖这一摊子,是二爷(宝玉)在西山的心血,更是他名下的祭产,是咱们日后在京城的根基!务必守好!”
“产业照旧运转:山地继续耕种,作坊维持生产,山货按季采集加工。产出除自用,由林忠负责,通过‘信得过’的老刘等渠道,谨慎发卖,所得银钱,七成存入‘通泰’票号(京城老字号,相对中立)宝玉名下户头,三成留作云栖日常开支及人员工钱、修缮之用。 账目要清晰,每月由可靠之人送京城芷园核验。”
“安全第一!李贵,巡防不可懈怠!若遇强敌,以保全人、保全产业记录为重,不必硬拼,立刻派人往京城报信!”
“此地乃我等绝境重生之所,万望珍重!”
林忠夫妇和李贵感念黛玉信任与宝玉恩德,郑重跪地领命:“姑娘放心!我等必竭尽全力,守好二爷这份基业!”
晴雯的护卫与路线: 晴雯规划回京路线,强调途中警戒,尤其注意北静王可能的暗算。她知道,离开西山这道屏障,回京的路途和初入京城的阶段,将是北静王势力最可能动手的时机。
最后的凝望: 启程那日,天色微明。车队(几辆租来的简陋骡车)缓缓驶出云栖山门。宝玉(尚未归)、黛玉、探春、惜春等人都忍不住回头,望向那在晨雾中渐渐模糊的精舍轮廓。这里留下了太多的艰辛、汗水、泪水,也留下了他们相濡以沫、绝境求生的深刻印记,更留下了宝玉未来立足的重要根基。王夫人捻着佛珠,低声诵经。贾政坐在车中,闭目不语,眉宇间是卸下重负后的疲惫与对前路的凝重,但想到云栖产业得以保留,为宝玉留下一线根基,心中也稍感宽慰。
初入芷园,满目疮痍:
一路无惊无险(北静王似乎暂时按兵不动),车队终于抵达京城,穿过熟悉的街巷,拐入了那条承载着无数家族记忆的——宁荣后街。
当“芷园”那褪色斑驳的匾额映入眼帘时,所有人心头都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与刺痛。
位置与外观: 芷园坐落在宁荣后街中段。然而,眼前的景象却与记忆中的荣光天差地别!院墙灰败,多处墙皮剥落,露出里面的青砖。大门上的朱漆早已褪尽,门环锈迹斑斑。门口的石阶也缺损了几块,缝隙里长满了枯黄的杂草。与周围其他还算齐整的宅院相比,芷园显得格外破败萧索,无声地诉说着查抄后的凄凉与多年的荒废。
内里景象: 推开沉重的、吱呀作响的大门,一股浓重的灰尘和霉味扑面而来。映入眼帘的景象更是令人心凉:
庭院荒芜: 前院原本铺设的青石板路被疯长的野草顶得七零八落,几株枯死的花木枝桠狰狞地伸向天空。假山倾颓,池塘干涸见底,积满了枯枝败叶和厚厚的淤泥。
建筑破败: 正房、厢房、抄手游廊等主体建筑虽未倒塌,但门窗大多破损不堪,糊窗的高丽纸早已风化碎裂,露出黑洞洞的窗口。屋顶的瓦片多有缺失,雨水侵蚀的痕迹在墙壁上留下大片难看的污渍。几处游廊的柱子漆皮剥落,甚至能看到虫蛀的痕迹。
查抄痕迹: 屋内更是狼藉一片!当年查抄时被粗暴翻检的痕迹犹在,家具几乎被搬空,只剩下一些笨重、残破的桌椅板凳歪倒在地。墙壁上还残留着被撕扯掉的字画痕迹和挂画的钉子。地上、角落里积满了厚厚的灰尘和蛛网。昔日作为别业时的雅致清幽,早已荡然无存,只剩下触目惊心的破败与荒凉。
悲从中来,安顿伊始:
“这…这就是芷园?” 王夫人看着眼前的景象,眼前一黑,几乎站立不稳,被丫鬟死死扶住。巨大的心理落差让她忍不住呜咽起来:“当年…当年这里虽小,可也是清雅干净…如今…如今竟成了这般模样!呜呜…” 她想起了荣国府的雕梁画栋、繁花似锦,悲从中来。
贾政站在荒草丛生的庭院中央,环顾四周,老泪纵横。他抚摸着身边一根脱漆的廊柱,指尖传来粗糙冰冷的触感,声音哽咽:“败了…败了…祖宗基业,竟至如此…” 往日的煊赫与眼前的残破形成鲜明对比,家族的没落感从未如此刻骨铭心。
黛玉看着这满目疮痍,心中同样酸楚。但想到西山云栖那一片被妥善保留、生机勃勃的产业,想到那将是宝玉未来重要的倚仗,她心中又生出一股力量。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
“林管家,” 黛玉的声音响起,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悲凉与沉默,清冷而坚定,带着不容置疑的指挥力,“立刻带人,先清理出正房和东厢几间能遮风避雨的屋子!老爷太太需要立刻安顿休息!”
“晴雯,带人守住前后门,清点各处门户,看看哪些需要立刻修补加固!尤其是通往宁荣街的侧门和后巷小门!”
“袭人、紫鹃,带几个手脚麻利的,先打扫出两间干净的屋子,烧热水,准备些简单的吃食!把我们从云栖带来的被褥先用上!”
“五儿,看看厨房还能不能用,水井是否通畅,库房…库房怕是空的,先清点我们带来的东西!粮食、工具都登记造册!”
一连串清晰果断的指令,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瞬间激活了陷入悲怆的众人。林之孝抹了把泪,立刻应声:“是!姑娘!” 晴雯也收敛了眼中的愤怒,沉声领命。仆役们如梦初醒,纷纷行动起来。扫帚、水桶、抹布…简陋的工具开始在这片废墟上舞动,扬起的灰尘在斜射的阳光中飞舞。
黛玉走下台阶,裙裾拂过荒草。她蹲下身,从一片瓦砾中捡起半块破碎的青花瓷片,上面依稀还能看到一点缠枝莲的纹样。她摩挲着那冰凉的瓷片,抬起头,望向不远处宁荣街的方向,那里曾是他们辉煌的起点。又低头看了看手中这残破的瓷片,再环顾这荒芜的芷园。最后,她的思绪飘向了西山——那里,林忠夫妇和李贵他们,应该已经开始一天的劳作,守护着宝玉的根基。
京城芷园,是他们在权力边缘、破败屈辱中扎下的根,前路凶险,举步维艰。
西山云栖,是宝玉独立于风暴之外、维系着生机与希望的“祭产”,是支撑他们走下去的底气。
两处根基,一明一暗,一险一安,共同构成了贾府(实为宝玉一房)在绝境之后,艰难复起的起点。
芷园的第一缕炊烟,混合着呛人的灰尘和新的希望,在夕阳的余晖中,艰难地升腾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