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林宴的喧嚣与暗涌,如同帝都上空绚烂却冰冷的烟火,终归于沉寂。宝玉带着一身荣耀与更深沉的思虑,暂居在京中一处简陋的同年寓所。夜深人静,他推开窗棂,望向西山方向沉沉的夜色。心口那枚“守”字玉扣温润依旧,却压不住对云栖的深切挂念。黛玉是否已得知琼林宴上的风波?她可曾忧心?精舍众人是否安好?北静王的阴影,是否已随着他离开西山而散去?种种思绪,如潮水般翻涌。
龙心感念,特旨降恩:
与此同时,紫禁城养心殿内,烛火通明。年轻的皇帝正批阅着奏章,目光在贾宝玉那份殿试策论的誊录副本上停留良久。那犀利剖析“私兵”、“朋党”的胆识,那系统务实的“削藩”、“肃吏”对策,以及结尾那“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赤诚誓言,再次清晰浮现。他放下朱笔,指尖在御案上轻轻敲击。
“贾瑛…贾宝玉…” 皇帝低声自语。殿试上的惊艳表现,琼林宴上面对刁难时的从容磊落,都让他对这个出身勋贵、历经磨难的年轻人印象愈发深刻。更重要的是,其主张与自己的施政方向(强干弱枝、整顿吏治)不谋而合。
“陛下,” 侍立一旁的心腹太监轻声提醒,“北静王府那边,对贾瑛授官一事,似乎颇有微词…”
皇帝眼中闪过一丝冷芒,随即又归于深沉。他想起宁国公、荣国公当年开国的赫赫功勋,想起贾府如今凋零的惨状。想起贾宝玉那“生于勋旧,长于忧患”的自述。一股复杂的情愫涌上心头——既有对勋旧功臣后裔的体恤,也有对贾宝玉才干的欣赏,更有借此彰显皇恩、制衡北静王的考量。
“传旨内阁,” 皇帝的声音沉稳而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贾瑛殿试对策,切中时弊,忠君体国,其才可用。念及其祖宁荣二公开国功勋,贾政闭门思过,教导有方,贾瑛潜心向学,终有所成… 特旨: 允贾政、贾瑛及家眷,迁回京城居住!赐还原荣国府名下、查抄后收归官中之别业——‘芷园’(位于宁荣后街),供其栖身! 贾政官复原职(工部员外郎),即日回部述职。贾瑛新科进士,依例等待吏部铨选授官。以示朕… 不忘勋旧,嘉奖新进之意!”
西山接旨,悲喜交集:
圣旨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如同插翅般飞向西山云栖。这日清晨,云栖别业还沉浸在宝玉高中进士的余庆与对他京中境况的隐隐担忧中。黛玉正带着紫鹃、柳五儿在院中清点最后一批晾晒的干菜,阳光落在她沉静的侧脸上,却掩不住眼底的一丝不易察觉的倦色。贾政在书房默坐,王夫人捻着佛珠,精舍的气氛平静中带着一丝紧绷。
突然,山门外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和嘹亮的宣旨声:
“圣旨到——!贾政、贾瑛接旨——!”
这声音如同惊雷,瞬间打破了云栖的宁静!所有人心头剧震!圣旨?!这个时候的圣旨,是福?是祸?
贾政、王夫人、黛玉以及在场的所有仆役,慌忙奔至院中,整理衣冠,跪伏在地。贾政的心脏狂跳,王夫人脸色煞白,紧紧攥着佛珠。黛玉跪在人群前列,垂着头,心却提到了嗓子眼,指尖冰凉。晴雯护卫队警惕地注视着宣旨太监和他身后的仪仗。
宣旨太监展开明黄卷轴,尖利而庄重的声音响彻山间: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朕惟勋旧之裔,国家所重;向学之子,朝廷所期。尔贾瑛(宝玉),闭门思过,潜心向学,殿试对策,切中时弊,忠君体国,高中进士,不负皇恩,朕心甚慰!
念尔祖宁国公、荣国公,开国元勋,功在社稷;尔父贾政,闭门思愆,教导有方;尔阖家上下,克己守分。特施恩典:
一、 允贾政、贾瑛及家眷人等,即日迁回京城居住!
二、 赐还原荣国府名下、查抄后收归官中之别业——‘芷园’,供尔等栖身!
三、 贾政官复原职(工部员外郎),即日回工部述职!
四、 贾瑛新科进士,依例等待吏部铨选授官!
望尔等感念天恩,恪尽职守,忠君报国,勿负朕望!钦此!”
圣旨宣读完毕,整个云栖别业陷入一片死寂!随即,巨大的、难以置信的狂喜如同海啸般席卷了每一个人!
“迁…迁回京城?!”
“官复原职?!”
“赐还宅子?!是…是芷园?”
“天啊!皇恩浩荡!皇恩浩荡啊!”
仆役们激动得语无伦次,不少人喜极而泣,互相搀扶着才不至于瘫软在地。林之孝老泪纵横,对着京城方向连连叩头,额头都磕红了:“谢主隆恩!谢主隆恩!贾府…贾府有救了!能回宁荣街了!” 王夫人浑身颤抖,巨大的喜悦让她几乎晕厥过去,被丫鬟婆子们七手八脚地扶住,她泣不成声:“老爷…老爷官复原职了!我们能回京城了!是芷园…虽然比不上从前,但终究是回家了…回家了!” 晴雯紧握的拳头缓缓松开,长长舒了一口气,眼中也泛起激动的泪光。
贾政跪在地上,双手接过那沉甸甸的圣旨,如同捧着千钧重担。他老泪纵横,对着圣旨深深叩拜:“罪臣…贾政…领旨谢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声音哽咽,饱含着绝处逢生的狂喜、对皇恩的感激,以及沉甸甸的责任感。他终于…终于能重新踏入官场了!贾府,终于能回到那片承载着家族记忆的土地了,尽管是以如此卑微的姿态,寄居在名为“芷园”的旧日别业里。
在这片几乎掀翻屋顶的狂喜浪潮中,黛玉缓缓抬起头。阳光有些刺眼,她微微眯起眼睛,望着贾政手中那卷象征着命运转折的明黄卷轴,望着周围喜极而泣的众人。一丝真切的、如释重负的笑容,终于在她苍白的唇边绽放开来。
然而,这笑容之下,却藏着更深沉的复杂心绪。
喜: 终于摆脱了西山的禁锢!宝玉的功名和未来有了更广阔的天地!贾政复职,家族有了重新立足的根基!更重要的是,芷园在宁荣后街! 这意味着他们终于能回到那个魂牵梦绕、却又物是人非的故地附近,有了一个实实在在的、可以称之为“家”的落脚点,这将是贾府复起的长期根基。
悲: 芷园! 这个名字唤起了多少尘封的记忆?那是昔日荣府鼎盛时,府中清客相公、或族中旁支子弟偶尔小住的雅致别院,规模不过与云栖相当。如今,这处曾经的“点缀”,竟成了他们整个主支赖以栖身的“家”!与昔日的荣国府相比,何异于天壤之别?这份“恩典”,时刻提醒着他们家族的没落与曾经的屈辱。
忧: 京城,那是北静王势力盘踞的核心!是比西山凶险百倍的龙潭虎穴!芷园就在宁荣后街,离北静王的耳目何其之近! 贾政复职的工部,宝玉等待的授官…每一步都将是如履薄冰!这份“皇恩”,究竟是救命的稻草,还是将他们推向更猛烈风暴中心的催命符?芷园,这个未来的“家”,能否真正成为庇护之所,还是下一个牢笼?
她站起身,山风吹拂着她素色的裙裾。回望这片承载了太多艰辛、挣扎、守护与希望的云栖山水,心中百感交集。离开,是新的开始,却也意味着告别这方在绝境中为他们提供庇护、见证了他们相濡以沫的净土。
前路未卜,悲喜交集。 皇帝的恩旨如同冬日暖阳,融化了西山的坚冰,照亮了通往京城、通往宁荣后街芷园的道路。这条路,通往一个残破却真实的“家”,也通往一个充满了未知挑战、凶险暗流,却也孕育着复兴希望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