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雨夜，冷得刺骨。慕紫嫣攥着那张轻飘飘的支票，指尖冻得发僵。一千万，对普通人来说是天文数字，对她而言却是三年青春和全部感情的价码。
江家老宅的雕花大门在她身后缓缓关闭，发出沉闷的声响，隔绝了里面温暖的灯光和隐约传来的谈笑声。雨水顺着她的额发滴落，模糊了视线。
“慕小姐。”江老太太的声音从门内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支票收好了。识相点就拿着钱消失，别耽误宸渊和林家小姐的婚事。”
慕紫嫣转过身，透过即将合拢的门缝，看见那位穿着定制旗袍的老夫人正用审视的目光打量她，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件待处理的瑕疵品。
“江老夫人，”慕紫嫣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雨中颤抖，“我想见江宸渊一面。至少...至少让我听他亲口说。”
“亲口说什么？”一个优雅的女声插了进来。
林家小姐林薇从客厅缓步走来，自然地挽住江老太太的手臂。她穿着一身香槟色礼服，颈间的钻石项链在灯光下熠熠生辉，与慕紫嫣被雨淋透的狼狈形成鲜明对比。
“慕秘书，哦不，现在应该叫慕小姐了。”林薇微笑着，语气温柔却字字如刀，“宸渊正在和我父亲商谈婚礼的细节，恐怕没时间见你。再说了，你们之间不就是一场交易吗？现在交易结束了，钱货两清，何必纠缠？”
江老太太拍了拍林薇的手背，眼中满是赞许：“薇薇说得对。慕小姐，你在宸渊身边三年，应该清楚江家的规矩。门当户对不是一句空话，你这样的身份，做个秘书已经是抬举，难不成还想进江家的门？”
雨水顺着慕紫嫣的脸颊滑落，分不清是雨还是泪。她看着眼前这一老一少，一个端庄威严，一个优雅得体，她们站在温暖的灯光下，而她站在冰冷的雨夜里。
“我只是想要一个解释。”慕紫嫣固执地重复，手中的支票已经被捏得发皱。
林薇轻轻叹了口气，仿佛在怜悯她的不识时务：“慕小姐，你今年二十八了吧？女人最好的年华就这几年，宸渊给了你钱，也给了你体面，你该知足了。难道非要闹得人尽皆知，让所有人都知道你做了三年见不得光的情人，最后被用钱打发走吗？”
“我不是——”慕紫嫣想反驳，却发现自己无从辩驳。
是啊，她不就是江宸渊的情人吗？白天是能干的高级秘书，晚上是暖床的枕边人。他从未在任何公开场合承认过他们的关系，从未带她见过家人朋友，甚至连生日礼物都是一块在拍卖会上随手拍下、据说有收藏价值的玉佩。
“行了。”江老太太最后看了一眼雨中瑟瑟发抖的慕紫嫣，语气淡漠，“管家，送慕小姐离开。记得看着她上车。”
大门终于完全关闭，将最后一丝光线隔绝。老管家撑着一把黑伞走来，脸上没什么表情：“慕小姐，请吧。车已经备好了。”
“我要去哪？”慕紫嫣茫然地问。
“您想去哪就去哪，只要不在A市。”管家机械地回答，“这是老夫人的意思。车会送您去机场，您有三天时间离开。否则...”
他没有说完，但话中的威胁不言而喻。
慕紫嫣被半请半推地送上了一辆黑色轿车。车窗上贴着防窥膜，她看不见外面的景色，只知道车子在雨夜中行驶了很久，久到她几乎要睡着。
“到了。”司机冷硬地说。
她被请下车，发现自己站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城市车站前。雨已经停了，但夜风更冷，吹得她浑身发抖。手中的支票还攥着，边缘已经被汗水和雨水浸得发软。
司机递给她一个小包：“您的证件和随身物品都在里面。老夫人说，支票已经生效，您可以随时兑现。再见，慕小姐。”
车子绝尘而去，留下慕紫嫣独自站在陌生的街头。
她找到一家还亮着灯的便利店，用公共电话再次拨打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
“您好，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一遍，两遍，三遍。永远是那个冰冷的女声。
慕紫嫣蹲在电话亭里，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来。三年的陪伴，无数个相拥而眠的夜晚，那些她以为真心的温存时刻，原来在江宸渊眼中，都抵不过一桩门当户对的婚事。
第二天，她去银行兑现了支票。一千万，打到卡里的时候，柜员多看了她几眼，但没多问。
她用这笔钱在陌生的城市租了一套不错的公寓，买了新衣服，试图开始新生活。最初的几天，她几乎每隔半小时就要查看一次手机，期待那个名字出现在屏幕上。
但江宸渊像是从她的世界里彻底消失了。
第三天早晨，慕紫嫣被冻醒了。
她看了眼手机：十一月八日，上午九点。但窗外灰蒙蒙的，气温低得异常。她裹紧被子走到窗边，惊讶地发现外面正在下雪——十一月初的雪，在这个南方城市几乎从未有过。
手机推送了一条新闻：“罕见寒潮袭击全国，多地气温骤降创历史新低...”
慕紫嫣没太在意，洗漱后准备出门采购些生活用品。她只带了随身衣物离开A市，现在需要添置很多东西。
超市里人很多，大家都在抢购保暖用品和食品。慕紫嫣推着购物车，拿了羽绒被、电热毯、几件厚衣服，又去食品区挑选。
“对不起，泡面已经卖完了。”售货员抱歉地说。
“那速冻水饺呢？”
“也没了。”
“挂面总有吧？”
“最后一包刚被那位阿姨买走。”
慕紫嫣这才注意到，超市的货架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空。人们推着满满的购物车，脸上带着紧张的神色。她挤到粮油区，只抢到五袋真空包装的大米、三桶油和几包杂粮。
排队结账时，她听到前面两个大妈的对话。
“听我儿子说，这次降温不简单，可能要持续很久。”
“可不是嘛，我闺女在大学教书，她说学校都停课了，让学生赶紧回家。”
“这天气邪门啊，我活了六十多年没见过十一月就冷成这样...”
慕紫嫣心里隐隐不安，结账后又去了另一家超市。但情况更糟，食物区几乎被扫荡一空，连盐和糖都限购了。
接下来的三天，气温持续下降。新闻里的专家还在争论这是否是“小冰河期前兆”，但普通人的生活已经受到严重影响。电力供应不稳，时常断电；水管冻裂，供水时断时续；超市彻底关门，政府开始发放救济物资，但需要排队数小时，还不一定能领到。
第七天，慕紫嫣的公寓断电了。物业在楼下贴了通知，说供电设备因极端低温损坏，修复时间未知。
室内温度迅速降到零度以下，呵气成冰。慕紫嫣裹着所有能穿的衣物，缩在羽绒被里瑟瑟发抖。她数了数剩下的食物：一袋米、两包杂粮、半桶油，还有一些零食。省着吃大概能撑一个月。
但天气没有好转的迹象。
第八天，停水了。
第十天，手机信号彻底中断。慕紫嫣终于意识到，这可能不是一次普通的寒潮。
第十四天，食物只剩下最后一袋米。她每天只吃一小碗粥，但还是看着米袋一点点瘪下去。窗外白茫茫一片，积雪已经堆到一楼窗户的一半高。偶尔能看到人影在雪中艰难移动，有时是为了寻找食物，有时...只是为了活下去。
一天夜里，慕紫嫣被楼下的尖叫声惊醒。她小心地掀开窗帘一角，看见几个人正在抢夺一个倒在地上的老人手中的袋子。袋子破了，几个冻硬的土豆滚落在雪地里，那几个人如获至宝地抢起来，完全不顾老人在雪地中微弱的呻吟。
慕紫嫣惊恐地拉上窗帘，心脏狂跳。她摸了摸自己藏起来的半袋米，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什么是生存危机。
第二十天，最后一粒米吃完了。
饥饿像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她的胃。寒冷则从四面八方渗入骨髓，她的手指脚趾都长了冻疮，又痒又痛，有一处已经溃烂，流着黄水。
她决定冒险出门。也许能找到救援点，也许能找到食物。
街道上空无一人，积雪深及大腿，每走一步都耗费巨大体力。寒风裹挟着冰碴刮在脸上，像刀割一样疼。她走了三个街区，只看见紧闭的门窗和几具被冻僵的遗体，保持着生前的姿势倒在雪中。
在一家被砸破橱窗的小商店里，她找到了几块散落在地的巧克力，包装已经破损，但她如获至宝地塞进嘴里。甜味在口中化开，带来了短暂的慰藉。
就在她准备继续寻找时，身后传来脚步声。
三个男人从街角转出来，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不，是盯着她手中的巧克力包装纸。
“还有吗？”为首的男人哑着嗓子问，他的脸颊深陷，眼窝发黑，但眼神锐利如鹰。
慕紫嫣后退一步：“没...没有了。”
“搜她身。”男人命令道。
另外两人上前，慕紫嫣尖叫着挣扎，但她已经饿了太久，虚弱得连推开他们的力气都没有。他们搜遍了她全身，只找到口袋里半包已经受潮的纸巾。
“妈的，穷鬼。”一个男人啐了一口。
“等等，”为首的男人盯着慕紫嫣看了半晌，“虽然瘦了点，但还算年轻。”
慕紫嫣感到一阵恶寒，转身就跑。但积雪太深，她没跑几步就被追上。一只脏污的手捂住了她的嘴，另一只手扯住了她的头发。
“带回住处，老王他们肯定喜欢。”男人粗重的呼吸喷在她耳边。
绝望中，慕紫嫣用尽全力挣扎，指甲划破了对方的脸。男人吃痛松手，她趁机挣脱，拼命向前跑。身后传来怒骂和追赶的脚步声。
她拐进一条小巷，却发现是死胡同。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慌乱中，她看见旁边有一扇半掩的地下室门，不顾一切地冲了进去，反手关上门，用身体死死抵住。
门外传来踹门声和咒骂：“贱人！出来！”
慕紫嫣颤抖着在黑暗中摸索，找到一根生锈的铁棍，卡在门把手上。门外的动静持续了一会儿，渐渐远去。
她瘫坐在地，大口喘气，这时才感觉到掌心传来剧痛——刚才挣扎时，冻裂的伤口又被撕裂了，鲜血正汩汩流出。
黑暗的地下室里弥漫着霉味和灰尘，温度比外面高不了多少。慕紫嫣蜷缩在角落，意识开始模糊。太冷了，也太饿了。也许就这样睡过去也不错，至少不再痛苦...
就在她即将失去意识时，脖颈处突然传来一阵温热。
是那块玉佩。
江宸渊送给她的生日礼物，一块羊脂白玉雕成的龙凤佩。她一直戴着，因为这是他送她的唯一一件首饰，她曾天真地以为这代表着什么特殊意义。
此刻，玉佩正透过衣服散发出柔和的白光，温暖着她冰冷的皮肤。那光芒越来越亮，竟将她手上的鲜血一点点吸收进去。白玉染血，非但没有变得污浊，反而更加温润通透。
慕紫嫣瞪大眼睛，看着这不可思议的一幕。
紧接着，一股强大的吸力从玉佩中传来，她的意识像是被拽入了一个漩涡。天旋地转之后，她发现自己站在一片白茫茫的空间里。
四周无边无际，地面是乳白色的，踩上去柔软而有弹性。抬头看不见天空，只有柔和的光从四面八方散发出来，不刺眼却足够明亮。
“这是...空间？”慕紫嫣喃喃自语，想起曾经看过的小说情节。
她试着集中精神，想着“出去”。下一秒，她又回到了冰冷黑暗的地下室。
再想“进去”，又回到了那片白色空间。
反复试验几次后，慕紫嫣确认了：她真的有了一个随身空间！虽然现在空无一物，但至少她有了一个绝对安全、不会受冻的容身之所！
狂喜涌上心头，但很快又被现实冲淡。
空间是空的。
没有食物，没有水，没有药品，没有保暖的衣物。这个空间甚至不能保温——里面的温度和外界一样低，只是没有风而已。
她可以把东西放进来，但她现在一无所有。
慕紫嫣跪在空间的地面上，又哭又笑。命运给了她一线希望，却又让这希望如此渺茫。就像沙漠中的旅人看见了海市蜃楼，明明知道是虚幻，却还是忍不住向前奔跑。
她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在空间中四处走动，试图找到什么特别之处。走了很久，直到精疲力尽，仍然只有一片空旷的白色。
意识退出空间时，地下室里更冷了。慕紫嫣的牙齿开始打颤，身体不由自主地抽搐。她知道，这是失温症的表现。
如果能有点食物...如果能有一床被子...如果江宸渊...
不，不能再想他了。那个男人已经选择了他的家族和他的未婚妻，他不要她了。
慕紫嫣艰难地挪到门边，透过门缝往外看。天已经黑了，雪暂时停了，但风声像鬼哭狼嚎。门外没有动静，那些人应该已经走了。
她必须离开这里，找点吃的，否则撑不过今晚。
用尽最后的力气推开门，慕紫嫣跌跌撞撞地走进小巷。巷口透出微弱的光——有人点着火堆。
她像是看见了救命稻草，向那光亮走去。
火堆旁围着五六个男女，正在烤着什么肉，空气中弥漫着奇异的香味。慕紫嫣的胃剧烈抽搐起来，她几乎是不受控制地靠近。
“求求你们...给我一点吃的...”她听见自己虚弱的声音。
围坐在火堆旁的人转过头来，火光映照下，他们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一个满脸横肉的男人站起身，走向她。
“吃的？有啊。”男人咧嘴笑了，露出一口黄牙，“我们这不正在烤吗？”
慕紫嫣这才看清，火上烤着的...不是动物的肉。
她惊恐地后退，却被男人一把抓住手腕。
“来都来了，就别走了。”男人的眼睛在火光中闪着贪婪的光，“细皮嫩肉的，比那些老家伙强多了。”
“不！放开我！”慕紫嫣拼命挣扎，但她太虚弱了，反抗如同螳臂当车。
另一个女人也站了起来，冷漠地看着这一幕：“动作快点，别让人发现了。”
男人拖着慕紫嫣往阴影处走，她从喉咙里发出绝望的呜咽，手指在地上乱抓，冻裂的伤口再次迸裂，鲜血在雪地上拖出触目惊心的痕迹。
就在这时，脖颈上的玉佩又一次发烫。
慕紫嫣用尽最后的力气，抓住玉佩，心里疯狂地呐喊：救救我！无论你是谁，无论这是什么，救救我！
玉佩爆发出刺目的白光，将整个小巷照得如同白昼。抓着她的人惊叫一声松开手，遮住眼睛。
慕紫嫣感到自己的意识开始飘散，身体越来越轻，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模糊。最后映入眼帘的，是那些人惊恐的脸，和那个满脸横肉的男人举起的一根铁棍。
她听见他说：“妈的，邪门...赶紧处理了，别引来麻烦。”
然后是重物破空的声音，和头骨碎裂的剧痛。
最后一点意识消散前，她听见有人在说：
“这女人瘦是瘦了点，但好歹是新鲜的...”
“有肉吃了。”
黑暗彻底吞噬了她。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