州牧府书房,檀香袅袅,与案头墨香交织成沉稳的气息。那副丈余宽的荆襄舆图依旧悬挂在正壁,绢帛上山河脉络清晰,只是此刻多了几道朱笔新画的醒目线条——自襄阳向北,经新野、过邓州,如一柄出鞘利剑,直刺汉水之畔的樊城。线条走势凌厉,墨色尚未完全干透,透着一股箭在弦上的紧迫感。
萧澜负手立于图前,玄色锦袍衬得身形挺拔,目光如炬,死死锁在“樊城”那个墨点上。舆图上标注的城郭、水道、关隘在他眼中流转,仿佛已看见汉水两岸旌旗招展、鼓角相闻的景象。
郭嘉斜倚在右侧案边,慢条斯理地煮着茶。银壶架在红泥小火炉上,水汽氤氲升腾,模糊了他那张略显苍白的脸庞,只露出一双含笑的眸子,偶尔抬眼望向萧澜的背影,眸中闪过一丝赞许。茶盏轻响,沸水注入瓷杯的声音清脆,与书房的沉静形成微妙呼应。
“踏、踏、踏——”
门外传来沉稳有力的脚步声,甲胄叶片碰撞间,发出细碎却坚决的声响,如同金石相击,一步步逼近。脚步声在门口骤停,随后是甲叶摩擦的轻响。
“主公。”
张辽大步跨入堂内,玄铁铠甲在身,腰悬虎头刀,一身铁血之气扑面而来。他单膝跪地,躬身行礼,声音浑厚如金石,掷地有声。
萧澜没有回头,指尖重重点在舆图上“樊城”二字,力道之大,几乎要将绢帛戳破。“文远,曹操三年之约,从不是空口白话。”他的声音平静无波,却让书房内的空气骤然一凝,“那是写给天下人的战书,更是悬在我们头顶的一把利刃。荆襄北境,樊城为门户,门户若破,襄阳危矣。”
他缓缓转身,目光直视张辽那双沉静如渊的眼睛,里面没有丝毫犹豫,只有毫不掩饰的信任与重托。“我需要一个人去樊城,在那里钉下一颗拔不掉的钉子,竖起一面曹操流干血也撞不破的墙。”
张辽的心猛地一跳。他曾追随吕布,辗转乱世,颠沛流离,降于萧澜后虽得重用,却从未有过这般被托付一州门户、一地安危的时刻。这份信任,重逾泰山,压在肩头,却让他胸中热血沸腾。
他猛地叩首,头颅深埋于地,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主公但有所命,辽愿为主公镇守北疆,城在人在,城破人亡!”
萧澜上前一步,亲手将他扶起,掌心按在他坚实的肩膀上,力道沉稳:“我要的不是你死,是你活着,让樊城也活着。”他转身从案几上拿起两卷早已备好的竹简,递了过去,“这是我为你准备的两样东西,助你守好樊城。”
张辽疑惑地接过,展开第一卷竹简。上面画着的战船图纸令他瞳孔一缩——船身比江东战船更宽,吃水更深,船舷两侧设有多层女墙,女墙后预留了重型弩机的安装位,船尾还加装了改良后的橹具,显然是为了增强稳定性与攻击力。
“这是仿照江东战船改良的图纸。”萧澜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樊城紧邻汉水,无水师则无险可守。我要你在樊城组建一支水师,扼守汉水航道,与曹军隔江对峙,断其水路补给。”
张辽心中震撼,主公竟连水师建设都考虑周全,这份谋划之深远,让他愈发敬佩。他压下心中激荡,展开第二卷竹简,上面没有图纸,只有四个古朴有力的大字——军屯之策。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萧澜的声音变得格外郑重,“一支不能自给自足的军队,是无底深渊,终会拖垮所有。我要你在樊城推行军屯,战时为兵,闲时为农。让樊城的每一寸土地都长出粮食,让每一个士兵都知道,他们守护的不只是一座城墙,更是自己亲手耕种的家园。”
张辽握着竹简,只觉得手上沉甸甸的。这不是简单的军令,而是一幅完整的霸业蓝图,是主公对他最深的期许。他看着眼前比自己年轻许多的主公,那双深邃的眼眸里仿佛装着整个天下的未来,一股“士为知己者死”的冲动在胸中轰然炸开。
他再次深深一揖,无需更多豪言壮语,所有承诺都化作了眼中无比坚定的光芒。
数日后,樊城。
这座位于荆州北境的重镇,空气中还残留着战争留下的萧索。低矮的城墙布满刀砍斧凿的痕迹,砖石斑驳,不少地段甚至出现了裂缝;城中百姓神色麻木,眼神里满是对未来的迷茫,街头行人寥寥,不复往日繁华。
张辽一身戎装,立于城头。北风呼啸,吹动他身后那面崭新的“萧”字大旗,猎猎作响,声音雄浑。他的身后,是刚刚集结起来的三千将士,衣衫陈旧,面带疲惫,却难掩眼底的悍勇。
张辽没有发表慷慨激昂的演说,只是当着所有人的面,解下头盔,脱去上身甲胄,露出结实的臂膀与纵横交错的伤疤。他从一名士兵手中接过一把铁锹,大步走下城墙,来到城外一片荒芜的空地前。
冻土坚硬如铁,张辽握紧铁锹,用尽全身力气挖了下去。“噗”的一声,铁锹入土半尺,带出一块冻土。
“传我将令!”他的声音洪亮,传遍整个校场,“城墙增高三丈,加厚两丈,修补所有破损;护城河加深两丈,拓宽三丈,疏通水道与汉水相连;所有将士轮班劳作,白日筑城挖河,夜间操练,我与你们同食、同住、同工,绝不例外!”
士兵们震惊了。他们见过督促士卒劳作的将军,却从未见过亲自拿起铁锹的主帅。短暂的寂静后,人群中不知是谁第一个吼了出来:“愿随将军死战!”
“愿随将军死战!”
山呼海啸般的呐喊声直冲云霄,驱散了樊城上空最后的阴霾,将士们眼中燃起熊熊斗志。
不久后,军屯令颁布。起初,士兵们颇有不解与抵触——他们是拿刀杀敌的战士,而非扛锄头的农夫。张辽依旧没有多言,他在城外划出千亩荒地,亲自牵着萧澜派人送来的耕牛,扶着新式曲辕犁,在荒芜的土地上犁出了第一道笔直的田垄。
春日的阳光洒在他被汗水浸湿的脊背上,反射出古铜色的光芒。将士们看着主帅躬身劳作的身影,所有怨言都烟消云散。他们默默地放下心中芥蒂,拿起锄头、扛起犁耙,加入到耕种的行列中。
樊城,开始以惊人的速度脱胎换骨。
城墙一天天长高、变厚,新砌的砖石整齐排列,城头竖起了密密麻麻的箭楼;护城河一天天变深、变宽,河水清澈,战船开始在水面上操练;荒芜的土地被重新开垦,灌溉水渠纵横交错,嫩绿的禾苗破土而出,随风摇曳。
兵器的碰撞声与劳作的号子声交织,训练的汗水与灌溉田地的河水融合。城中百姓也渐渐被这份热火朝天的景象感染,纷纷走出家门,或参与筑城,或开垦荒地,脸上的麻木被希冀取代。
黄昏时分,张辽常常独自登上日益高耸的城楼。他眺望着汉水对岸那片属于曹操的土地,目光沉静而坚定。江风拂面,吹动他的须发,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樊城不再是一座孤立无援的孤城,而是一块正在被他亲手锻造的铁板——一块曹操啃不动、咽不下,足以镇守北境的坚实盾牌。
北境的风,依旧凛冽。但樊城的魂,已在劳作与操练中悄然铸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