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壁的硝烟尚未散尽,江风卷着湿冷的气息掠过荆州城头,鼻尖仍能嗅到那股挥之不去的焦糊味——那是八十万曹军灰飞烟灭后,留给天地的残痕。
但荆州的天,已然变了。
曹操的雄师折戟沉沙,一个名为萧澜的名字,随着那场滔天大火传遍天下。他以惊世谋略纵火破敌,以雷霆手段整合荆州,一夜之间,从荆襄名士蜕变为足以撼动天下格局的诸侯。
周瑜立于荆州城头,玄色披风在江风中猎猎作响。他望着城下连绵数里、秩序井然的营盘,眼神复杂难明。有并肩破曹的快意,有大局初定的欣慰,更有一丝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忌惮。萧澜这个人,太可怕了。可怕的不是他冠绝当世的武勇,也不是算无遗策的谋略,而是他那双仿佛能看透人心、洞悉未来的深邃眼眸,仿佛世间万物皆在其掌控之中,令人莫名心悸。
“公瑾。”
一个清脆中带着几分英气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打断了周瑜的思绪。他转过身,只见身侧立着一名少女,年方十七,一身利落的红色骑装勾勒出矫健挺拔的身姿,衬得她肌肤胜雪,眉眼间不见寻常女子的娇羞,反倒透着几分飒爽与锋芒。腰间悬着一柄镶嵌宝石的短剑,剑柄上的朱红流苏随江风轻轻摆动,宛如一团跳跃的火焰——那绝非装饰,而是饮过血、见过阵仗的利器。
孙尚香,吴侯孙权的亲妹妹。
“兄长常说,萧澜是当世罕见的人杰,谋略武功皆属顶尖。”孙尚香的目光越过城楼,落在远处的军营上,语气里带着几分不服输的骄傲,“我倒要亲眼看看,他究竟是何方神圣,能让兄长如此推崇,能让曹操八十万大军葬身火海。”
她自幼好武,不爱红妆爱武装,遍览兵书,习得一身好武艺,对天下英雄既向往又挑剔。江东子弟中,能入她眼的寥寥无几,如今听闻萧澜的传奇,心中早已燃起一较高下的念头。
周瑜闻言,嘴角勾起一抹淡笑,并未多言。他做了个“请”的手势,引着孙尚香走下城楼,向着那片连绵不绝的军营走去。
尚未走近营区,一阵整齐划一的呐喊声便破空而来,雄浑有力,掷地有声,带着一股蓬勃向上的精气神。那是士兵们在操练,每一声呼喊都凝聚着军心,每一个动作都透着纪律严明。
孙尚香的脚步微微一顿,秀眉微蹙。她在江东见过最精锐的水师与步卒,那些将士操练时也声势浩大,却总觉得少了点什么。眼前这声音,没有骄躁,没有敷衍,只有一种历经战火洗礼后的沉稳与坚定,仿佛千军万马也能收放自如。
踏入营门,眼前的景象更让她意外。
没有想象中的喧哗混乱,也没有胜利后的骄纵散漫。士兵们往来穿梭,或修补甲胄,或擦拭兵器,或研习阵法,一切都井然有序,忙而不乱。他们身上的甲胄虽带着赤壁之战的战痕,却被擦拭得锃亮,不见半点污渍;脸上虽有风霜疲惫,却目光坚定,没有丝毫懈怠,更无恃强凌弱的骄横。
营地一角,几个荆州本地的百姓挑着担子,售卖针头线脑、油盐酱醋等杂物。士兵们上前购买时,皆是公平交易,言语客气,有的甚至会主动帮百姓担起担子,送到营外安全地带。
忽然,一个约莫五六岁的孩童追逐蝴蝶时,不慎摔倒在一队巡逻兵的脚边,吓得险些哭出声。孙尚香的心下意识地提了起来——军营之中,冲撞巡逻兵士历来是大忌,轻则呵斥,重则受罚。
可出乎她意料的是,为首的那名什长立刻停下脚步,脸上没有丝毫不耐。他弯下腰,小心翼翼地将吓得瑟瑟发抖的孩子扶起,还顺手拍了拍他身上的尘土,声音温和地问道:“小娃娃,没摔疼吧?以后可不能在营里乱跑了,多危险。”
说罢,他还从怀里摸出一颗用油纸包着的干瘪枣子,塞进孩子手里,看着孩子破涕为笑地跑远,才转身继续带队巡逻,步伐依旧沉稳整齐。
孙尚香看着这一幕,眼神悄然发生了变化。
令行禁止,不难;善待百姓,也不难。可真正能让士兵们发自内心地体恤弱小,将军纪融入日常言行,这份治军之道,便绝非寻常诸侯能及。天下诸侯,多以严刑峻法约束士兵,却少有人能让士兵心甘情愿地恪守本心。
午时已至,伙夫营抬出一口口热气腾腾的大锅,浓郁的饭香弥漫开来。锅里是最普通的糙米饭,搭配着一锅看不清食材的菜汤,虽简单,却管饱暖胃。士兵们排着整齐的队伍,拿着自己的粗陶碗,依次打饭,没有拥挤,没有争抢,秩序井然。
就在这时,孙尚香的目光定格在营地中央的空地上。
她看到了萧澜。
那个传说中火烧赤壁、名震天下的少年战神,并没有在帅帐中享用山珍海味,而是端着一个与所有士兵一模一样的粗陶碗,碗里盛着同样的糙米饭和菜汤。他席地而坐,身旁围坐着几名普通士卒,正听着其中一个年轻士兵眉飞色舞地说着家乡的趣事,时不时点头微笑,眼神温和,没有半分上位者的威严与疏离。
阳光洒在他的侧脸上,勾勒出清晰的轮廓,那份属于强者的锐利与锋芒仿佛被彻底融化,只剩下一种兄长般的温和与亲近。士兵们在他面前毫无拘束,有的甚至会打趣几句,他也从不恼,反而与众人谈笑风生,气氛融洽得如同一家人。
孙尚香彻底愣住了。
她的脑海里闪过江东流传的那些关于萧澜的传说:少年成名,戟法无双,单枪匹马闯敌营如入无人之境;算无遗策,借东风、烧赤壁,以少胜多破曹操八十万大军……可眼前的这一幕,比任何传说都更让她感到震撼。
“诸侯皆言,萧公英武。”她在心中默念,这是天下人对强者的认可,是对他战功赫赫的赞誉。
“不料,如此体恤下情。”这却是她发自内心的敬佩。一个能与士兵同甘共苦、能体恤百姓疾苦、能尊重每一个弱小的人,远比单纯的武勇与谋略更令人信服。
她看着那个正因为士兵的一个笑话而露出爽朗笑容的年轻身影,眼眸中那股锐利的审视不知不觉间褪去,化作了一缕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别样光彩,如同春潮初涌,在心底悄然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