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留屯田记
冬日寒风依旧刺骨,陈留城外新垦的荒地上,却弥漫着滚烫的热意。上千名流民仍跪伏在地,哭喊声渐渐平息,只剩压抑的抽泣,与额头撞击冻土的闷响——每一声都像重锤,砸在旧日的绝望上。
戏志才立在不远处,望着被无数狂热崇敬目光包围的白袍身影。风拂动萧澜的衣袂,他未说一句豪言,只弯下腰,扶起身前哭得最凶的老者。这个简单的动作,竟比任何君临天下的姿态更具力量。
戏志才拢了拢单薄的袍子,剧烈咳嗽几声,苍白的脸上泛起病态潮红,眼底却亮得前所未有。他走到萧澜身边,声音沙哑却坚定:“将军,此策当有其名。”
萧澜转头看他:“愿闻其详。”
戏志才的目光扫过一张张从麻木转为希冀的脸,轻声道:“以军屯田,以民养军——此为屯田策。” 话音不高,却清晰传入每个流民耳中,“凡入我陈留者,皆授田五十亩、曲辕犁一架、粮种一石,无需缴租纳税,秋收后仅上缴三成收成作军粮即可。”
人群瞬间炸开,不是质疑,而是不敢置信的狂喜。他们做了一辈子佃户,为世家大族耕种,辛苦一年能落下两三成果腹已是恩赐,如今这位将军竟只要三成,剩下的七成全归自己。
“将军,此话当真?” 一名壮汉壮着胆子发问。
萧澜笑了,声音传遍全场:“我萧澜,一言九鼎。”
“轰!” 人群彻底沸腾,“将军仁义”的呼喊汇聚成冲天声浪。
春日来临,冰雪消融,陈留原野上出现了前所未有的奇景。数万名曾是流民的屯田户,在官吏调配下热火朝天地春耕。曲辕犁这神异农具,让耕作效率翻倍——往日需一整天犁完的地,如今半日便够。节省下的时光与体力,让人们脸上漾起从未有过的笑容。
这并非结束。萧澜又带来新法子,命人将收割后的秸秆、牛马粪便混着泥土,堆积在田间地头。他手持铁叉,向满脸疑惑的农户演示:“此法名为堆肥。土地与人一样,你们吃饱了有力气干活,土地‘吃饱’了这些腐草,才能长出更多粮食。”
朴素的道理,让种了一辈子地的老农如遭雷击——他们从未想过,脚下养活祖祖辈辈的土地,原来也会“饿”。于是,田埂边立起一座座散发古怪气味的土堆,人们看它们的眼神,满是喂养自家牲口般的珍视。
夏去秋来,丰收时节至。当第一批麦子收割,所有屯田户都疯了——沉甸甸的麦穗压弯麦秆,金黄的麦粒饱满得似要撑破壳。
“出粮了!出粮了!” 负责计量的小吏看着石斗里远超预期的麦子,声音发颤,“亩产三石!天啊,是三石!”
寂静过后,是震天的欢呼。无数人扔下镰刀,跪倒在金色麦浪里放声痛哭,又哭又笑地将带泥香的麦粒捧在手心,亲了又亲。
陈留的粮仓曾空得能跑马,如今被堆积如山的粮食填满。负责收粮的官吏忙得脚不沾地,脸上却满是与有荣焉的光彩。农户们排着长队,自觉缴纳三成收成,无一人抱怨、偷奸耍滑。看着属于自己的七成粮食装上牛车,他们眼中满是踏实、安稳,还有对未来的无限憧憬。
夜里,萧澜巡视爆满的粮仓,戏志才陪在身旁,仍不停咳嗽,精神却极好:“将军,有了这些粮食,我们便有了逐鹿中原的底气。”
萧澜未说话,只望着忙碌的身影,听着远处村落隐约的笑语。忽然,一个扎着总角的小童抱着硕大的麦穗跑来,虽有些怕生,仍鼓起勇气将麦穗递到他面前,清脆的童声响起:“给,萧郎。”
萧澜愣住了——不是“将军”,不是“大人”,是更亲近温和的称呼。他蹲下身接过麦穗,见不远处小童的父母正一脸紧张又满是感激地望着这边,深深鞠了一躬,口中无声地念着:萧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