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沉。
安邑盐池在月光下泛着一层死寂的惨白,白日里咸涩燥热的风,此刻化作阴冷刺骨的寒意,裹着整个营地。
卫固早已离去,带着七分敬畏,更藏着三分押上身家性命的狂热。工坊的炉火尽数熄灭,唯剩萧澜的营帐,还透出一豆昏黄的灯光。
灯下,蔡文姬正持细毫誊抄萧澜口述的灌钢法要诀。她的侧影安静柔美,那双曾被悲伤浸透的眼眸,此刻只剩专注与明亮,映着跳跃的烛火。
帐外忽然传来极轻的声响——是车轮碾过盐碱地的摩擦声。典韦如山般的身影瞬间挡在帐门前,握双铁戟的手稳如磐石,不见半分晃动。
不远处,一辆朴素的青篷马车静静停下。没有扈从,没有旗号,唯有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在车夫搀扶下缓缓下车。他身上那件沾满风尘的朝服早已失了体面,连本该威严的紫绶,此刻也黯淡无光。
老者抬起头,浑浊的目光望向那盏亮着的营帐,眼底翻涌着最后一搏的决绝。
“烦请通报,”他的声音沙哑干涩,“司徒王允,求见萧澜将军。”
典韦眉头微蹙,回头望向帐内。下一刻,萧澜平静的声音传出:“请王司徒进来。”
帐帘被掀开,王允踏入的第一眼,没看向名震天下的少年战神,却落在了灯下研墨的清丽身影上。他的身体猛地一震,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伯喈之女?”
蔡文姬放下墨锭,起身敛衽行礼:“文姬,见过王司徒。”
王允嘴唇哆嗦着,老泪几乎要夺眶而出。他望着蔡文姬,又转向从地图前缓缓起身的年轻人——萧澜一袭白袍,神色平静得仿佛早已知晓他会来。
“司徒大人深夜到访,所为何事?”萧澜的声音听不出半分波澜。
王允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用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萧澜。眼前人太过年少,少到不像能让董卓忌惮的存在,可那份沉静、那份洞悉一切的从容,却让他莫名感到压力。
“扑通——”
一声闷响,王允做出了所有人都没料到的举动。这位大汉司徒、三公之一,竟双膝一软,直挺挺跪了下去,像个绝望的老农般,对着萧澜重重叩首。
“老夫,为天下苍生求将军!”
“为汉室江山求将军!”
额头磕在坚硬的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泪水混着尘土,在他苍老的脸颊上纵横交错。
蔡文姬脸色骤白,下意识想上前搀扶,却被萧澜伸手拦住。他只是静静地看着跪在地上的老人,看着这个将所有尊严与希望都押在这一跪上的老者。
“国贼董卓祸乱朝纲,废立天子,残害忠良!”王允的声音凄厉悲怆,“洛阳城中血流成河,白骨蔽野。我等食汉禄、忠汉事,却只能坐视此獠倒行逆施……老夫无能!”
他抬起头,涕泪横流的脸上满是屈辱与不甘:“老夫有一计,或可诛杀此贼——只是需借将军麾下奉先将军之力。”
萧澜眼眸微动。
王允缓缓道出那个在史书中留名的计策——离间。用一个叫貂蝉的绝世美人,先许吕布,再献董卓,让那对情同父子的豺狼反目成仇,自相残杀。
“貂蝉乃老夫府中歌姬,深明大义,愿为国献身。”王允的声音变得冰冷又狂热。
帐内陷入死一般的沉寂,唯有烛火在轻轻跳动。
良久,萧澜终于开口。他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像最锋利的手术刀,剖开了计策华丽外袍下的残酷:“此计能除董卓。”
王允眼中刚闪过喜色,下一句话便让他如坠冰窟:“却会毁了貂蝉。”
王允愣住了。他从未想过这个问题——在他看来,为诛杀国贼、匡扶汉室,牺牲一个女子是理所应当,是值得的。可眼前的年轻人,却用最平静的语气,说出了最残忍的事实。
“一个女子的一生清誉,就这么毁了。”萧澜的目光清澈锐利,仿佛能看透王允心底所有的算计与挣扎,“王司徒,你杀了一个董卓,可你用的手段,与那国贼又有何异?”
王允的身体剧烈颤抖,张着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
萧澜缓缓上前,不容拒绝地将他扶起。他看着王允,深邃的眼眸里没有嘲讽,没有鄙夷,只有一种超越了这个时代的怜悯。
“某有一法,”萧澜的声音很轻,却像一道划破长夜的惊雷,“可杀董卓,亦可保她周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