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下的盐坊,像一座孤立的岛。岛内飘着米粥香气,混着低低的交谈与劫后余生者沉睡的平稳呼吸;岛外是冲天火光、凄厉哭嚎,董卓的铁蹄正碾碎帝都最后的尊严。
萧澜站在院中高处,望着洛阳城内那片熄不灭的红——他没看被救下的流民,眼中映着的是一盘更大的棋。赵云走到他身后,甲胄在夜风中轻擦出细碎声响:“义兄,斥候来报,董卓又增派三千西凉兵封锁东门,我们的盐,怕是运不出去了。”
萧澜目光未从火光上移开:“锁住的,不只是盐,还有他自己的生路。”
他转身走进临时辟作书房的屋子,桌案上铺着简陋地图,代表洛阳的点上压着枚沉重铜钱,像座无法撼动的山。“董卓势大,麾下猛将如云。”赵云声音凝重,“李傕、郭汜、樊稠、张济皆是百战悍将,对他忠心耿耿,强攻无异于以卵击石。”
萧澜的手指在地图上缓缓划过,似在抚摸沉睡的猛兽:“最坚固的堡垒,往往从内部开始腐烂。”手指最终停在一个名字上——胡轸。
赵云眉头微挑:“此人我听说过,是董卓麾下都督,骁勇却似不受重用。”
萧澜嘴角勾起极淡的弧度,冰冷而锐利:“何止不受重用。丁原入京,吕布威名震西凉军,胡轸自视甚高,屡次在军议上与吕布针锋相对,反被董卓呵斥。如今吕布是我师兄,在丁原帐下名义上与我们为敌——这根刺,扎在胡轸心里,比扎在任何人都深。”
他抬头看向赵云:“一头喂不饱、又心怀怨恨的狼,只要给它足够大的肉,会毫不犹豫咬向自己的主人。”
赵云眼神骤亮,瞬间明白:“义兄是想策反他?”两个字轻描淡写,却似有千钧之力。
一名亲卫被带到书房,中等身材、相貌普通,扔在人堆里便找不见,眼神却异常沉稳。萧澜将沉甸甸的木盒推到他面前:“陈武。”
“属下在,主公。”
“这里面是十根金条,用我们的盐换来的。”萧澜声音平静,“你把它送到胡轸府上。”
陈武呼吸未变,仿佛那不是能买下半条街的黄金,只是一盒普通糕点:“主公有何吩咐?”
“不用说你是谁的人。”萧澜目光深邃,“只告诉他,你的主人很欣赏他;告诉他,吕布之勇不过匹夫,他胡轸才有统帅三军之才;告诉他,董卓有眼无珠,这天下很快会有新主人——一个懂得如何用人的主人。”
陈武将每句话刻进脑子里:“他若收下,便让他静待时机;他若不收……”
萧澜顿了顿:“那你就把金子丢在他家门口,然后回来。”
陈武眼中闪过困惑,却没追问,只重重点头:“属下明白。”
三更时分,胡轸府邸后门的漆黑窄巷里,胡轸刚从一场憋闷的酒宴归来。董卓当着众将的面,又一次盛赞丁原帐下的吕布,言语间满是对“天下第一武将”的欣赏与渴望,而他胡轸战功赫赫,却只能像仆人般在旁陪笑。怒火混着酒意,在胸膛里烧得滚烫。
一道黑影似从墙影中渗出,悄无声息拦住去路。胡轸腰间佩刀瞬间出鞘半寸,声音像被激怒的野兽:“谁?”
“将军息怒。”陈武的声音不高不低,清晰传入耳中,“小人是来为将军送一份前程的。”
胡轸眼睛眯成缝,盯着陈武手中的木盒:“装神弄鬼。”他冷哼一声,却没立刻动手。
陈武缓缓打开木盒,昏暗月光下,十根金条反射出令人心悸的澄黄光泽。胡轸呼吸猛地一滞:“你家主人是谁?”
“我家主人说,吕布之勇不过一介莽夫。”陈武没答他的问题,反倒抛出直戳心窝的话,“而将军,才有统帅三军之才。”
胡轸握刀柄的手青筋暴起——这句话,比十根金条更能撼动他的心。
“我家主人还说,董相国,有眼无珠。”陈武继续道,“这天下很快会有新主人,一个懂得如何用人的主人。”他将木盒往前递了递,“将军的才华,不该埋没在洛阳城的一座府邸里,而该留在未来的青史上。”
巷子里陷入死寂,只剩胡轸粗重的呼吸。良久,他伸出手,接过沉甸甸的木盒,声音沙哑干涩:“告诉你的主人,我等他的消息。”
陈武躬身一揖,身影再次融入黑暗,仿佛从未出现。胡轸独自站在巷中,抱着木盒像抱着滚烫的烙铁——他知道,从接下这盒金子的那一刻起,一切都回不去了。
书房内,烛火安静燃烧,陈武已退下。萧澜拿起一枚黑色棋子,轻轻放在地图上代表洛阳的位置。铜钱被棋子覆盖,那座看似不可撼动的山,悄然裂开了一道致命的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