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堂之内,空气仿佛凝固了。
萧澜那句“刚柔相济,化为一体”,如同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激起的涟漪却迟迟没有散去。
李彦的眉头皱得更深,他看向自己这个弟子的眼神,已经不仅仅是惊异。
童渊那如鹰隼般锐利的目光,从审视变成了审判,他身上那股大宗师的沉凝气度,化作了无形的压力,笼罩在萧澜身上。
“哦?”
童渊缓缓放下茶杯,杯底与桌面接触,发出一声轻响,却如同重锤敲在众人心头。
“此话何解?”
他没有动怒,但那平淡的语气,比任何呵斥都更具威严。
侍立在侧的赵云,那张英俊的面庞早已涨得通红。
师父的“刚柔并济”,是他穷尽十数年苦功所追求的枪法至理,是整个蓬莱枪法的核心。
如今,竟被一个看起来根骨平庸、甚至有些弱不禁风的同辈,用一句轻飘飘的“不然”给否定了。
这不仅是对他的挑战,更是对他师门最大的不敬。
“萧师兄此言,恕赵云愚钝,不能苟同。”
赵云上前一步,对着萧澜一抱拳,腰杆挺得笔直,像一杆即将刺破苍穹的标枪。
他的声音清朗,带着少年人独有的执拗与傲气。
“枪法之道,在于变化万千,或如怒涛拍岸,或如清风拂柳,此乃刚柔并用之妙。若化为一体,岂非失了变化,变得滞涩?”
他说的,是这个时代武学的正统,是颠扑不破的公理。
萧澜没有辩解。
他只是平静地看着赵云,看着他眼中那份清澈的、不容玷污的骄傲。
他知道,任何言语上的解释,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
“纸上谈兵,终是虚妄。”
萧澜微微一笑,目光转向堂外那片宽阔的演武场。
“不如,请赵师弟赐教一二?”
此言一出,满堂再次死寂。
李彦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
童渊的眉毛,则猛地向上挑起,锐利的目光在萧-澜-身上来回扫视,仿佛要将他彻底看穿。
一个根骨平庸的弟子,竟敢主动挑战枪王门下天赋最高的传人。
这已经不是狂妄,而是近乎于寻死。
赵云眼中那份错愕,瞬间被一股熊熊燃烧的战意所取代。
他要扞卫的,是师门的荣耀。
“如此,便请萧师兄指点。”
他再次抱拳,语气中的“赐教”二字,已经变成了不容置疑的“指点”。
演武场上,青石板在晨光下泛着冷硬的光。
师门弟子早已远远散开,围成一个巨大的圈,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难以置信。
赵云手持那杆“龙胆亮银枪”,枪尖在阳光下闪烁着一点寒星,整个人枪合一,如同一尊蓄势待发的战神。
反观萧澜,他只是从兵器架上,随手取了一杆练习用的木戟。
那木戟早已被磨得光滑,看起来毫无杀伤力,与赵云手中那神兵利器形成了无比刺眼的对比。
“萧师兄,请。”
赵云的声音沉稳,摆出了一个起手式。
萧澜没有回话,只是将木戟横于胸前,一个最简单的守势,浑身上下都是破绽。
赵云不再犹豫。
他脚下发力,身形如同一道白色闪电,瞬间跨越数丈距离。
手中的银枪,化作七道夺目的寒芒,如毒蛇吐信,分袭萧澜周身上下七处要害。
七探盘蛇枪。
童渊的成名绝技。
枪出如龙,快、准、狠,七道攻击连绵不绝,一击比一击凌厉,足以在瞬间将任何敌人撕成碎片。
面对这狂风暴雨般的攻势,萧澜动了。
他的动作看起来笨拙又狼狈。
他不断后退,手中的木戟胡乱挥舞,每一次都险之又险地挡开那致命的枪尖。
“铛!铛!铛!”
木戟与银枪的枪杆碰撞,发出一连串沉闷的声响。
萧澜的脚步散乱,呼吸急促,仿佛下一刻就要被那漫天枪影所吞没。
场外的弟子们,已经有人不忍地闭上了眼睛。
李彦的拳头,在袖中不自觉地握紧。
唯有吕布,依旧抱枪而立,他那双锐利的虎目死死盯着场中,眼中没有丝毫担忧,反而流露出一丝奇异的光。
赵云越攻越盛,枪势如潮,连绵不绝。
可他的眉头,却不知不觉地皱了起来。
不对劲。
对方的防守看似漏洞百出,可自己这足以开碑裂石的七枪,竟像是刺入了棉花之中,每一击都被一股微小却极其精准的力量带偏,无功而返。
就在他第七枪刺出,旧力已尽,新力未生的那一刹那。
那个刹那,短到几乎不存在。
一直被动防守的萧澜,忽然停下了后退的脚步。
他没有反击。
他只是将手中的木戟,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向前轻轻一送。
戟杆如同一根灵巧的柳条,不偏不倚,恰好扫在了赵云那银枪枪头上飘动的红缨之上。
动作轻柔,甚至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嗡——
赵云只觉得一股奇异的震动,从枪缨处传来,瞬间传遍整个枪身。
他那原本圆转如意、连绵不绝的枪势,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咽喉,戛然而止。
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漫天枪影,骤然消散。
演武场上,一片死寂。
萧澜收回木戟,依旧是那个平淡的守势,只是额角渗出了几颗汗珠。
一个平静的声音,清晰地在每个人的耳边响起。
“赵师弟的枪法,刚猛有余,却不知收势蓄力。”
“一味抢攻,久战必疲。”
赵云呆呆地站在原地,低头看着自己手中那杆静止不动的银枪,又抬起头,看向对面那个神色平淡的少年。
他的眼中,写满了惊骇与茫然。
他的枪法,被破了。
不是被更强的力量,也不是被更快的速度。
而是被一种他完全无法理解的方式,轻描淡写地,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