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老先生呆立在一旁,感觉自己的大脑都快停止运转了。大师和这位附在孙女身上的“存在”之间的对话,每一个字他都听得懂,但连在一起,却如同天书般令人费解又心惊胆战。“契约”、“本体”、“胡家”、“香火愿力”……这些词汇冲击着他几十年建立起来的唯物主义世界观。他看着自己的“孙女”在地上瑟瑟发抖,听着那完全陌生的声音发出惶恐的哀求,再看向面色冷峻、不怒自威的李光跃,一种前所未有的荒谬感和无力感攫住了他。
这大半辈子,他自认经历过风浪,也算是个明白人。家里过去供奉保家仙,更多是遵循老伴的意愿和一种民间传统,求个心安理得;即便后来生意不顺去找李光跃这样的“大师”,内心深处也多半是抱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尝试心态。他何曾真正相信,那些只存在于志怪小说里的神神鬼鬼、精怪契约,会如此真实、如此残酷地在自己家中上演?
可眼前铁一般的事实,由不得他不信。孙女那判若两人的神态、昏迷不醒的躯体、以及这匪夷所思的对话,都在强行撕扯他的认知。若非牵涉到逝去的老伴和眼前子女孙女的安危,他几乎要按捺不住那颗被勾起的好奇心,想要好好追问这玄奇世界背后的真相。然而,现实是冰冷的担忧和后怕。
李光跃此刻全然无暇顾及陈家人复杂的心绪波动。他的全部精神都锁死在眼前这只狐妖身上。它看起来瑟瑟发抖,惶恐万分,似乎已被完全震慑。但李光跃深知,这些存活年久的灵物最是狡猾,示弱往往是它们最好的保护色。
“上神,小的……小的没骗您,真没别的心思啊!”三礼的声音带着哭腔,在陈雪的躯体里显得格外诡异,“当年,确实是陈氏夫人通过中间人找到的我们胡家一族。那时……那时小的刚巧在族中受罚,急需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就……就私下里托了点关系,主动应下了这份差事,与陈氏夫人达成了契约……”
它的话语看似坦白,却依旧避重就轻。李光跃眼神微眯,捕捉到了关键点——“中间人”、“托关系”、“主动应下”。一个受罚的、连本体都失去的“弃徒”,为何能如此“顺利”地拿到这份人间差事?这本身就有问题。
“契约内容是什么?你承诺护佑陈家,具体如何护佑?陈氏又付出了什么代价?除了明面上的香火供奉?”李光跃的问题如同手术刀,精准地剖向核心,“还有,那个‘中间人’是谁?”
三礼浑身一颤,感受到那目光几乎要将它残存的灵性看穿。它知道,再有任何隐瞒,恐怕真会引来雷霆之怒,甚至牵累族群。
“契约……契约内容是小的护佑陈家财运亨通,家宅平安,助陈老先生事业顺遂。还有……还有就是把之前的债帮他平了。”它哆哆嗦嗦地交代,“陈氏夫人承诺……承诺以自身部分‘先天福缘’为引,结合后世香火,作为……作为回报。这‘福缘’并非一次性抽取,而是随着家族气运增长,缓慢流转至小的身上,助我凝聚功德,重塑灵基……这……这本是双赢之事,小的并非强取豪夺啊上神!”
“先天福缘”?李光跃心中一震。
这可不是普通的代价!福缘关乎一个人乃至一个家族的根基气运,缓慢抽取,看似温和,实则如同蛀空堤坝,初期不见其损,日久则大厦将倾。怪不得陈家老宅红光萎靡,后继无力!这狐妖,或者说它背后的安排,所图甚大!
“至于中间人……”三礼犹豫了一下,但在李光跃冰冷的注视下,还是说了出来,“是……是墨城城西‘问缘斋’的柳老板。他……他常年为我们胡家牵线搭桥。”
“部分福源,部分是多少?几年……还是他陈家祖孙三代?看你的现在的状态,这么长时间,你的灵基驳杂不堪,功德呢?”李光跃直接抓重点,这福源可不是一般的东西,它索取的太多了。本应是互助的事情,现在有点杀鸡取卵了。
“小的……小的……也不知道啊,可能被我的肉身吸走了,”三礼支支吾吾的,也是一知半解。
信息到此,李光跃心中已大致有了脉络。这狐妖三礼,很可能既是主动参与者,也是某个更大布局中的一环,甚至是一枚棋子。它贪婪且愚蠢,为了尽快积累功德回归族群,不惜采用了这种涸泽而渔的方式,最终反噬了宿主家族,也让自己陷入了绝境。
眼下,首要之事是解决陈家的困境。
李光跃不再看那狐妖,转向面色苍白的陈老先生,语气沉稳:“陈老,情况基本清楚了。尊夫人当年为了家业,与这位‘仙家’缔结了契约,代价是部分家族福缘。如今尊夫人仙逝,契约失衡,香火断绝,它为了维系自身,只能依附于与它气息尚有联系、且体质相对契合的三姑娘和您孙女身上,其妖气侵染,才导致了家运衰败和孩子的昏迷。”
他略一沉吟,给出了解决方案:“当下之计,需三步走。”
“第一,斩断契约。我会施法,斩断这只狐妖与你们陈家的所有契约联系,追索回尚未被它彻底吸纳的残余‘福缘’,虽不能尽复旧观,但可保家运不再流逝,日后慢慢休养生息,或有恢复之机。不过代价有点大,也会有损我的根基,这个稍后再说。”
“第二,驱除妖气。我会净化你家老三和您孙女身上的残留妖气,让孩子苏醒,让三姑娘摆脱影响。但被侵染日久,身体元气必有损伤,后续需要好好调理。”
“第三,妥善安置这只狐妖……”李光跃瞥了一眼跪伏在地的三礼,“它虽有过,但根源不全在它。我会将其暂时封禁,之后或交还胡家处置,或另寻他法,以免它流落在外,再生事端。”
陈老先生听得连连点头,此刻他对李光跃已是奉若神明:“全凭大师做主!只要能让孩子们平安,让我陈家度过此劫,大师恩情,我陈家没齿难忘!”
李光跃不再多言,示意陈家人退开些。他走到“陈雪”面前,手捏法诀,口中念念有词,指尖再次泛起黄色光芒,这一次不再是试探性的黄光,而是更为凝练、带着肃杀之意的清辉。他凌空虚划,一道道无形的符箓被打入陈雪体内,同时也笼罩向一旁的陈家老三。
过程中,三礼发出痛苦的呜咽,但不敢有丝毫反抗。只见丝丝缕缕的灰色妖气从陈雪和陈家老三身上被逼出,在空中扭曲消散。同时,一点点微弱的、带着暖意的金光从虚空某处和狐妖灵体中被剥离出来,缓缓融入陈老先生及其子女的头顶气运之中,那原本萎靡的红色光晕,似乎稍微凝实了一丝。
“陈老先生,你家翻盖新房后,老宅里的家具现在还有吗?主要是你家老伴供奉保家仙的牌位,还在不在,要不然这只狐灵不好处理。”李光跃有点气喘,转头对着陈老先生说道。逼出妖气是个技术活,幸亏最近没少干类似的活计,要不然还真不好说能不能干好。
“哦、有呢,老大,老宅子里的那些家具放哪了?我记得都存起来,留着当念想呢吧?”陈老被大师的一番操作惊的目瞪口呆,只见大师比比划划一阵,额头冒汗,自家孙女和女儿却莫名其妙的先后颤抖个不停,气喘连连。要不说老二有点眼力见,老三非得躺地上不可。两个儿子也是一脸懵逼,不知大师发的什么功,既没有声光效果,也没跳大神,众人还等着后续呢,被大师突然之间的问话吓了一跳。
“有、还在呢,在……应该在村头咱家建的库房里呢。”老大赶紧接过话来。
“麻烦快去找过来,这只狐灵得寄存在那上面,要不然还得留在你孙女体内,还是个麻烦事。”
“还有,处理完这个还不算完,你家福源被吸食,收了这个狐灵,周围肯定会有‘打秋风’的出现,按照我要求的去准备些东西,今天晚上9点以后送出去。”陈老赶紧吩咐老大去找牌位,让老二赶紧找来纸和笔,准备记下都需要什么东西。
李光跃略一思忖,流利地报出一串清单:“黄表纸十刀,线香三捆,金元宝、金砖各叠足五百之数,再备上好的‘金银票’十摞。务必记清,按时焚化。”他面上平静,心下却有些无奈,这些流程多是行业内的惯例和“约定俗成”,具体效用几何,有时也看“心意”和“规矩”,但既然入了这行,有些场面上的事不得不做。
“老二,快去,别让大师久等,快去快回。”陈老赶紧吩咐老二去准备。
“等会,先把她们两个都抬进一个屋里躺下”李光跃赶紧阻止要跑路的陈家老二,指着还在沙发上握着的两个女眷。
看着陈家老二忙活完,出去准备大师要求的东西。这时一点存在感都没有的保利走出来,打开一直拿在手里的箱子。从里边拿出一个记事本,还有一个刻有跃字的小木牌子。打开记事本坐在一旁,将今天所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记录了下来,记录完了以后,拿给了大师。
李光跃看了看内容,拿起箱子里的一个印章,盖了上去。然后拿给陈老先生过目并说道:“陈老先生,知道我这的规矩吧?”
“知道……知道,早就问好了。”陈老先生拿过本子迅速看了一遍后,随口问道:“我也要签字的吗?”
“嗯,你家的情况,你签字就好了,他们不用了。不过你得加盖掌印,这里边涉及到你家五口人,正好加盖一只手掌印即可。”李光跃答道。
“好~好,那接下来得怎么处理”说着,陈老先生指了指屋里还昏迷着的两人,满脸的担忧。
“不妨事的,你家老三有公家护佑,基本上不会受什么影响。嗯~你这孙女”说着,李光跃转头看了看二人所在的卧室,目中光晕流转,沉默了一下:“你这孙女接下来会大病一场,以你家的条件好好调理一下,接下来就没什么事了。毕竟,这种事放在谁身上都会这样,不用太过担心。只不过,以后……做个普通人挺好。”在李光跃眼中,一黄中带点紫色的气运(陈老三)与一白中带灰,灰色缓慢逸散的气运,已不见萎靡之色,有缓缓抬头之象。唉,毕竟被侵占了这么长时间,还是有点影响的,只不过生活过的会比较艰难。这话在李光跃心里转了转,没有说出来。
“好……好,做个普通人就好,只要不再像之前时不时的闹点事就行,我老了,可经不起他们瞎折腾。”陈老说着,在记事本上签了字,并盖了自己的掌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