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众人脸上微妙又心动的表情,苏遁心底暗笑。
看来,大家和自己一样,都是苦“厕筹”久矣。
毕竟,顶级的权贵之家,譬如驸马都尉王诜的府上,可以直接用丝绵、绢布“拭秽”。
稍逊一些的豪富之家,也能用各色上等书写纸,让下人揉搓软和了,来擦屁股。
唯有这些不上不下的“中产”,一方面经济不足以支撑如此“奢侈”,另一方面觉得用书写纸擦屁股,太有辱视听,只能委委屈屈地和普通老百姓一般用“厕筹”。
其实他们还算好的,厕筹都是一次性的,用了就扔。
真正的普通老百姓,可舍不得扔,用过的厕筹是要清洗后再利用的。
画面太美不敢想……
三岁以后,苏遁逐渐恢复“后世”记忆,每次用那硬邦邦的厕筹,都是一种难以言说的折磨。
后来干脆偷偷将家中纸张,揉搓再三,当做“卫生纸”使用。
只是这“体验感”并没有改进多少,还得跟做贼一样,生怕被老爹发现,斥责他糟蹋东西。
后来随老爹到了杭州,发现两浙之地不少纸坊以稻草麦秆作为原料,生产“草纸”。
好一点的“草纸”卖给想读书的穷人作为书写纸。
差一点的,就作为祭祀用的“火纸”,也就是后世的黄表纸。
因为价格低廉,也有“中产”偷偷地买这种纸来擦屁股。
那段时间,老爹考察民情、参观本地草纸作坊,苏遁撒娇痴缠、死皮赖脸跟着。
然后,仗着年纪小,装出一副天真好奇的模样,围着那些坊主问东问西。
从选料到蒸煮,还有那能让纤维均匀悬浮的“纸药”配方,都被他旁敲侧击问了个明白。
借着撺掇老爹“考察民生”的机会,苏遁还把杭州的瓷窑、陶窑、印坊、染坊……
各种民间作坊逛了个遍,也“偷师”了个遍。
后来,苏东坡发现儿子沉迷工匠之学,死活不肯带他出去了。
不过,该看的、该打听的,该学的,苏遁都学到了。
不得不说,浙西路兵马钤辖兼杭州知州儿子的身份真好用。
那些坊主只当是小衙内好奇上头,全无防备,几乎都是倾囊相授。
毕竟,谁能想到,五六岁的知州小衙内,竟然会自己下场,操持贱业?
后来,苏遁与毕家合作改进“活字印刷术”,又力主开设纸坊,首要目标就是改进“草纸”。
两浙的草纸,粗糙易碎,离“舒适”还差得远。
他再次按照“黄金分割”优选法的思路,不断调整原料配比、捶打时间、纸药浓度……
每一次改动都详细记录效果,在一堆堆或失败或略有进步的试验品中,终于找到了最佳的平衡点,造出了更白、更软、韧性也更好的草纸。
最后,还参考了后世卫生纸的花纹,在烘纸后多加了一道碾印“压花”工序。
波点+波浪的纹路和“毕氏纸业”的暗纹商标,既增加了纸张的蓬松度,又宣传了企业品牌。
在杭州小小试水大获成功之后,苏遁就把目光瞄准了汴京。
毕竟,大宋三百州,“中产”最多的地方,就是汴京城。
在毕策的热情推介中,参观的众人,一人提着一小包毕氏纸业的卫生纸,出了三味田庄的大门。
毕策再次笑容可掬地拱手环揖,声音清晰地传遍全场:“为酬谢诸位盛情应约,也为了让诸位能常享这田园之乐,本庄特推出‘共享菜园’之策,还望诸位赏脸一听。”
“什么叫‘共享菜园’?”
众人好奇询问。
毕策指着右手边一块田地,详细解释道:“庄内特辟一处良田,将一亩地均分为三十份规整菜畦,进行出租。一份菜地,年租金仅需150文。”
“租户租用该片菜地后,可自主选择作物,体验躬耕陇亩的田园之乐。”
“若有贵客公务繁忙,或是不谙农事,本庄可代为托管,浇水、施肥、除草、驱虫一应照料,年费也只需200文。”
“无论自种亦或托管,待瓜果蔬菜成熟,皆可亲自来采摘。亦可由本庄受您委托,新鲜送达府上!”
这番话一出口,台下许多人眼睛顿时亮了。
花个200文,就能拥有一块属于自己的土地,体验躬耕之乐,还能收获新鲜菜蔬。
这,这简直白嫖好吗?!
一些寓居汴京的外地学子,和本地无田的官员文吏,眼馋不已,纷纷挤上前询问细节,迫不及待想要租下一块。
那些来自汴京各印坊、纸坊、书坊的同行们,心思则更为活络。
他们本就存着与毕策交好、伺机“偷师”活字印刷、新法造纸等秘技的念头,此刻见有如此由头可以常来常往,岂能错过?
也纷纷笑着表示要租上一块,算是捧场,更是为自己创造接近田庄的机会。
更有一些眼光敏锐的商人,对田庄那平整坚实的水泥路、晶莹剔透的玻璃茶具念念不忘,正愁找不到门路打探进货渠道,此刻也趁机上前,试图与毕策套近乎。
李格非、秦观、张耒几人,也被这新颖的模式和亲手耕耘的雅趣所吸引。
李格非捻须笑道:“于案牍劳形之余,能有一方土地躬耕垄亩,观春华秋实,亦是人生乐事。”
秦观、张耒笑着附和,三人各自认领了一小块,准备得空时便来体验一番“带月荷锄归”的意趣。
苏东坡也有些眼馋,眼馋的不是“躬耕陇亩”,毕竟,他在黄州已经躬耕够够的了。
他眼馋的是,能和知交好友一起“采菊东篱下”“带月荷锄归”。
不过,他深知自己即将离京,且身为翰林学士承旨,身份敏感,不宜参与这等明显的商业经营,只是含笑看着众人踊跃,并未下场。
一时间,登记租赁之处竟排起了小小的队伍,气氛热烈。
刘汉兴远远地观望着田庄门口的这一幕,心情复杂。
寻常一亩良田,年景好时产出三石粮食,即便按一贯钱一石算,扣除成本,落到手里的纯利不过1500文左右。
就算轮种些值钱的菜蔬,辛苦一年,能挣上3000文已是顶了天。
这三味田庄的“共享菜园”,将一亩地分30份,若全部租出,自种年入4500文,托管则高达6000文!
就算再雇佣一个人打理田地,也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而且,后续还能靠售卖种子、出租农具、收取配送人工费细水长流。
不但赚了钱,还把汴京城这些有头有脸的人物,牢牢地和三味田庄绑定在了一起。
以后,谁还敢打三味田庄的主意?!
这一出,是三味田庄对刘寺村的防备,也是毕管事对自己,无声的警告啊!
他又想起,毕管邀请自己“共同开发”刘寺村的话。
心中暗忖:或许,把刘寺村的土地,“流转”给三味田庄,真的是个不错的主意。
夕阳在天边染成绚烂的锦缎,所有的活动也接近了尾声。
马车、牛车,陆陆续续驶出停车场,一一离去。
一首旋律简单、温暖动人的歌谣,成为当天最后的惊喜:
“请把我的歌,带回你的家,请把你的微笑留下……”
李师师乐团里,年纪尚小的歌儿舞女们,用清澈纯真的嗓音,送别着离去的宾客。
童声袅袅,在夕阳余晖和稻浪清风中飘荡,熨帖着每个人的心灵。
人人脸上都写着“不虚此行”四个字。
返程的马车上,赵佶、李清照、文骥、王遇几人依旧兴奋地说个不停。
“那孙行者太厉害了!三味书屋的报纸明日可有新的?”赵佶迫不及待地问。
“李大家的歌声与那大河之曲,真是绝配!”李清照回味着音乐。
“抓鱼好玩!蹴鞠也精彩!”文骥挥舞着小手。
“那提供玻璃茶具的水晶阁,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张……”王遇也琢磨着。
车厢里充满了少年人纯粹的喜悦和对这一日美好时光的留恋。
金色的晚霞笼罩着渐渐远去的田庄和刘寺村,这一场盛大而别开生面的农庄盛会,如同一颗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子,其泛起的涟漪,即将影响着八里之外,汴京城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