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怜爱后,王遹将亲自挑选的登封特产的孩童玩物,分给了侄子侄女。
王呦呦爱不释手,王珏却是拿着东西就往嘴巴送,又是一阵人仰马翻。
待孩子们被仆人带下去后,王遹便跟着恩师苏东坡来了前院客厅,互诉近况。苏适、苏远、苏遁、文骥作陪。
一番闲聊,王遹神色郑重地对苏东坡道:“恩师,弟子在登封任上,见嵩阳书院年久失修,学舍倾颓,心实不忍。便多方筹措,近日终将其翻修一新。”
“书院重启在即,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弟子斗胆,想请恩师大笔,题写书院牌匾并一副门联,以光胜迹,激励后学,不知恩师可否应允?”
苏东坡笑道:“子敏你太客气了,这有什么不好应允的?”
又笑道:“你莫不是听了外头,我不肯轻易写字的传言?那都是被那帮子倒卖我字画的俗人逼的。”
苏东坡说的是,前几年,时任大理寺丞的韩宗儒,故意频繁给苏东坡写信,然后用苏东坡的回信,去换钱买羊肉的事。
苏东坡刚开始蒙在鼓里,还跟黄庭坚嘚瑟,说这韩宗儒怎么怎么崇拜自己,天天写信问候,热情得他都快吃不消了。
结果,被黄庭坚一阵嘲笑,说人家哪是崇拜你,是把你的回信去卖钱买羊肉吃呢!
把苏东坡气得是牙痒痒,从此以后,但凡不是至交的信件,一概不回。一般人请他写字,也推三阻四,还定下一堆规矩,就是让人知难而退。
王遹听了苏东坡说的缘故,自然也是气愤填膺:“哎,这些人真是满身铜臭、俗不可耐!若真是爱重恩师书法倒也罢了,可偏偏……真是可恨,可恨!”
事过数年,苏东坡已是云淡风轻,还开玩笑道:“那等子俗人,我是不待见的。不过,若是子敏想要吃羊肉,把我的书信卖了,我倒不会生气。”
王遹忙笑道:“恩师说笑了,弟子岂敢。”
一行人到了左侧书房,王遹亲自上手铺纸研墨,苏东坡蘸墨挥毫,写下“嵩阳书院”四个遒劲大字。
又问王遹楹联写什么,王遹说原楹联挂了多年,想让苏东坡写幅新的。
苏东坡想了想,没有直接下笔,而是转向几位晚辈,笑道:“今日恰逢其会,你们各思一联,让我看看功底。”
他先看向苏适:“仲南,你为首,当为弟辈示范。”
苏适略一沉吟,开口道:“侄儿试作一联:‘仰止嵩高,纳九壑松风,常怀文正遗韵;薪传洙泗,继千秋道统,不负一脉书香。’”。
范仲淹、司马光曾在嵩阳书院讲学,两人都谥号“文正”, 此即“文正遗韵”。
洙水与泗水在山东泗水县合流,孔子曾在此设教讲学,此即“薪传洙泗”。
其实,在嵩阳书院讲学更有名的是程颢程颐兄弟,还有“程门立雪”的故事。
但是,苏东坡与程颐闹得几乎势不两立了,苏适自然不会提一丝半点了。
苏东坡颔首表示赞许,目光转向苏远:“叔宽,该你了。”
苏远在太学上学,今日也是提前告假回家的。
平日在太学,苏远经常与同学作这些风雅游戏,是以并不惧考校,在兄长回答时,便已打好腹稿。此时听得伯父问到自己,脱口而出:“侄儿拙联:‘藏修游息,静观松涛云影皆成理趣;俯仰吟哦,细味唐韵汉风俱是文章。’”
“不错,理趣文章,正是根本。”苏东坡点评道,然后笑着苏遁:“遁儿,你可能试做一联?”
苏遁想了想,祭出文抄公大法,直接来了句后世着名的东林书院楹联:
“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
此联一出,满堂皆静!
苏东坡、王遹、苏适、苏远皆愕然看向苏遁,随即眼中爆发出惊人的光彩!
这短短十四字,毫无修饰,直白简单,却意境宏大,将读书人闭门苦读与心怀天下的双重责任概括得淋漓尽致!
“好!好联!好气魄!”王遹率先击掌赞叹,看着苏遁的目光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激赏,“之前耳闻遁哥儿之才,犹有不信,今日方知,真乃天授!”
“恩师,不若就将撰写此联置于嵩阳书院!此联所写,正是我辈读书人该有的风范啊!”
苏东坡亦是抚掌大笑,自豪之情溢于言表:“哈哈哈,吾儿此联,深得吾心!便以此联,便以此联!”
他当即笔走龙蛇,一气呵成,墨宝落成,熠熠生辉。
苏东坡自我欣赏片刻,心满意足,放下笔又笑呵呵看向文骥:“骥儿,该你了,不拘长短,想到什么便说什么。”
“啊?”文骥本以为,苏遁的楹联受赞,就没自己的事了,是以根本没打腹稿。
没想到,外伯祖父却没放过自己,不由小脸憋得通红,抓耳挠腮想了半天,方才期期艾艾道:“我……我想的是:‘晨读诗,夜诵书,声声清脆;仁作伴,志为邻,步步阶梯。’”
苏东坡含笑赞道:“好,好!虽稚嫩,然其心可嘉!”
文骥不由松了口气,听得苏东坡的夸赞,也是兴高采烈。
还是外伯祖父好,还会夸自己呢,要是外祖父,绝对是横鼻子竖眼!
题字完毕,众人重新落座品茗,话题自然转向了近况。
苏东坡谈及近来处境,脸上不禁浮现烦闷之色:“子敏你有所不知,近日为师可谓焦头烂额。那侍御史贾易,如同跗骨之蛆,紧追不放。”
他细数道:“五月末,我刚返朝视事不过两日,贾易便弹劾我‘法外刺配颜章、颜益’。实则此二人乃兄弟,非其奏中所言父子,连基本事实都未弄清便妄加弹劾,其心可知!”
“我虽予驳斥,他却毫不知愧,依旧上蹿下跳,为那等奸商喊冤,无非是想坐实我‘滥用刑罚’之罪。”
“坤成节前后,他倒是消停了几日,恐触怒太皇太后。节后立刻故态复萌,竟弹劾我奏报浙西灾情‘夸大其词’,要求‘乞行考验’!”
“幸得给事中范祖禹、谏官郑雍、姚勔等仗义执言,驳斥若因言灾情而受惩,则日后官司必畏缩不敢言,坐视百姓冻饿而死!如今御史台与谏院为此事争执不下。”
“这还不算完,”苏东坡越说越气,“因御史中丞赵君锡举荐少游(秦观)升秘书省正字,贾易又攻讦少游有‘不检之罪’,‘刻薄无行,不可污辱文馆’。吓得赵君锡立刻上疏自劾‘识人不明’!”
“如今这御史台,几成贾易一言堂!赵君锡身为中丞,却如同泥塑木偶,毫无主见担当,实在可气!”
王遹听完苏东坡抱怨,想了想道:“恩师,弟子与赵中丞乃是连襟。此番进京,内子托我带了些东西,要送与姨姐。弟子本打算稍后前往赵中丞家拜访。”
“不知恩师可有话需弟子代为转圜?弟子或可当一说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