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正，鹰嘴崖。
浓雾如墨，将山峦吞噬成一片混沌。唯有崖上药棚的火光，在雾气中晕开一团昏黄的光晕，像蛰伏凶兽的独眼。
燕知珩的三百亲卫已潜至崖下百丈。所有人黑衣蒙面，兵刃涂黑，呼吸压得几不可闻。陈锋做了个手势，二十名最擅攀援的好手如壁虎般贴上山壁，绳索与铁钩在黑暗中悄无声息地向上移动。
“王爷，”陈锋低声道，“第一队已就位。第二队绕至崖侧，准备突袭洞口守卫。第三队待命，随时接应。”
燕知珩点头，目光锁死崖上那点灯火。他手中长剑在鞘中低鸣——这柄“断云”随他征战多年，今夜将饮叛臣之血。
“传令：第一队得手后发响箭为号。第二队见响箭即攻洞口，务必迅速清理守卫，打开通道。第三队随我直冲药棚，擒贼擒王。”
“是！”
命令如波纹般无声传递。山林死寂，唯闻夜风过隙的呜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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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刻，鹰嘴崖背面。
沈青瓷伏在一丛茂密的冷杉后，与洞口仅隔三十余步。守卫共八人，四人持刀立于洞口两侧，四人在外围游走巡逻。火把的光将他们的影子拉得扭曲怪异。
她估算着时间。子时已到，若燕知珩如约而至，第一波攻击应在半刻钟内发动。
指尖捻开药囊，取出三枚淬了麻药的细针。这种麻药是她改良过的，见效极快，中者三息内便会软倒，但药效仅能维持一刻钟。
巡逻的两人正走到背对之处。
就是现在。
素手轻扬，细针破空，微不可察的咻声淹没在风里。两名守卫身形一僵，软软倒地。沈青瓷如狸猫般窜出，在另外两名守卫察觉异样转头之际，又是两针！
四人无声倒下。
洞口守卫闻声喝问：“怎么回事？！”
沈青瓷已掠至近前，袖中洒出一蓬药粉——并非致命毒药，而是刺激眼鼻的“辣目散”。守卫们猝不及防，顿时双目刺痛、涕泪横流，呛咳不止。
她身形如风，自四人缝隙间穿过，银针连点，封住要穴。八名守卫转瞬皆倒。
整个过程不过十息。
沈青瓷侧耳倾听洞内动静。深处传来鼎沸人声、孩童啜泣，还有……一种诡异的、仿佛无数细小虫豸爬行的窸窣声。
她心中一凛，取出含在舌下的避毒丸又服一粒，这才矮身潜入洞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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崖上，药棚。
曹秉忠正凝视着鼎中已呈暗红色的药液。胡药师战战兢兢禀报：“老爷，冰魄草已投入，药性稍平，但……仍需‘药引’血气温养至少六个时辰，方能成丹。”
“六个时辰……”曹秉忠喃喃，忽然冷笑，“太久了。燕知珩不是傻子，沈青瓷那丫头更不是。传令：加强警戒，尤其是后山小径。另外——”他眼中闪过狠戾，“把那几个年纪最小的‘药引’带过来，先取些心头血温养药鼎，不必等足时辰。”
胡药师骇然：“老爷！未足时辰便取血，恐损药效，且孩子怕是立时便死……”
“死便死了。”曹秉忠漠然道，“成大事者，何拘小节？速去！”
话音未落，崖下陡然传来一声尖锐的响箭啸鸣！
紧接着，喊杀声、兵刃交击声轰然炸响！
“敌袭——！”凄厉的示警声响彻山谷。
曹秉忠脸色骤变，随即狞笑：“来了？好！好！”他猛拍座椅扶手，“启动‘万虫阵’！让这些不知死活的，尝尝万蛊噬心的滋味！”
药棚四周的地面忽然翻涌起来！无数黑红色的、指甲盖大小的甲虫从特制的陶管中涌出，如潮水般涌向崖边！这些甲虫口器锋利，身带剧毒，正是曹秉忠耗费重金从南疆购得、秘密培育的“血噬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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崖下战场。
燕知珩一剑斩飞迎面扑来的护卫，忽见地面黑潮涌动，瞳孔一缩：“毒虫！退！”
但已迟了！冲在最前的十余名亲卫被虫潮淹没，惨叫连连，不过数息便倒地抽搐，皮肤迅速溃烂发黑！
“火油！撒火油！”陈锋嘶声大吼。
亲卫们迅速解下腰间皮囊，将火油泼洒在地，火把掷出！轰然烈焰腾起，虫潮遇火噼啪作响，散发出恶臭。然而虫群数量太多，前赴后继，火墙竟被硬生生压灭一片！
燕知珩挥剑如风，剑气扫过，虫尸纷飞，但更多毒虫源源不绝涌来。他肩背旧伤因剧烈动作崩裂，鲜血渗出，血腥气反而刺激得虫群更加疯狂！
“王爷！退吧！”陈锋护在他身侧，手臂已被毒虫咬中数处，迅速肿起。
燕知珩咬牙。退？青瓷或许已在洞中，那些孩子危在旦夕，如何能退？！
正危急时，崖侧忽然传来清越的铃声！
叮铃——叮铃——
铃声并不响亮，却奇异地穿透喊杀与虫鸣，带着某种特殊的韵律。更奇的是，原本疯狂进攻的虫群闻声骤然一滞，随即开始不安地原地打转，不再向前！
“是驱虫铃！”燕知珩霍然抬头！
只见崖侧一道纤影立于凸岩之上，素衣在夜风中飞扬，手中一枚青铜小铃正有节奏地摇动。月光破开浓雾一隙，照亮她沉静如玉的侧脸。
沈青瓷！
她竟在此时现身崖外！
曹秉忠在药棚中见状，勃然变色：“她怎会驱蛊之术？！胡药师！你不是说这血噬蛊唯有南疆秘法可制吗？！”
胡药师面如土色：“老、老爷……那铃音……像是‘鬼医玄参’一脉的‘清心镇魂铃’……此铃以特殊药材浸泡，铃声频段专克蛊虫心神……”
“鬼医玄参？！”曹秉忠如遭雷击，“她是玄参的传人？！”
震惊未已，更让他骇然的一幕发生了：沈青瓷摇铃的同时，另一手撒出大片淡金色粉末。粉末随风飘散，落在虫群之中，那些凶悍的血噬蛊竟如遇天敌，纷纷退避，甚至开始互相撕咬攻击！
“那是……赤石散混雄黄、冰片所制的‘辟蛊粉’！”胡药师声音发颤，“她竟能临场调配出克制之物……”
曹秉忠终于意识到——这个他一度轻视的“黄毛丫头”，医术造诣与应变之能，远超出他想象！
而崖下，燕知珩趁虫群大乱之机，厉喝：“冲！”
亲卫们士气大振，悍不畏死地冲过虫潮缺口，直扑洞口！此时洞口守卫已被沈青瓷清理大半，残余的几人很快被解决。
燕知珩率先冲入洞中，一眼便看见洞中央三口大鼎，以及鼎边木笼中惊恐的孩童。更让他心头剧震的是——三名幼童已被带至鼎边，一名方士手持特制的空心银管，正要刺入其中一个孩子的心口！
“住手——！”燕知珩目眦欲裂，长剑脱手飞掷！
银光如电，贯穿那方士咽喉！血花溅上铜鼎，发出嗤嗤声响。
几乎同时，沈青瓷自另一侧洞口掠入，手中银针连发，将另外两名执刀逼迫孩童的护卫射倒。她身形不停，直扑木笼，手中匕首斩断铁锁。
“孩子们，别怕，跟我走！”她的声音在嘈杂中清晰而镇定。
孩童们认出她就是日间驱蛇救人的“女侠”，如同抓住救命稻草，哭着爬出木笼，紧紧跟在她身后。
曹秉忠在药棚中看得真切，狂怒嘶吼：“拦住他们！一个都不许走！”
更多的护卫从洞深处涌出，其中竟有数名气息阴冷、目露精光的高手——显然是曹秉忠重金聘请的江湖亡命！
燕知珩已夺回长剑，挡在沈青瓷与孩童之前，剑势如虹，一人独战三名高手，竟不落下风！陈锋率亲卫结成战阵，死死抵住护卫潮水般的冲击。
沈青瓷将孩童护在身后角落，手中药粉、银针齐出，专攻敌人眼目、关节等脆弱处。她医术精湛，对人体要害了如指掌，虽不擅正面搏杀，但辅助袭扰之效惊人，不断为燕知珩等人创造破绽。
一时间，洞中陷入混战。刀光剑影，药粉弥漫，惨呼与怒吼交织。
曹秉忠眼见局势失控，眼中闪过疯狂之色，忽然自怀中掏出一枚血红丹丸，吞入口中！
“老爷不可！”胡药师骇然尖叫，“那‘燃血丹’霸道无比，服之虽能短时功力暴涨，但药效过后经脉尽碎啊！”
曹秉忠却已顾不得。丹丸入腹，他枯槁的面容瞬间涨红，青筋暴起，浑身骨节噼啪作响，竟仿佛年轻了二十岁！他一把夺过身旁护卫的长刀，纵身跃下药棚，直扑战团中心！
“燕知珩！沈青瓷！今日便让你们葬身于此！”
刀光如匹练，带着腥风血气，直斩燕知珩后心！
这一刀快得骇人，显然已超越曹秉忠本身武功极限！燕知珩正与两名高手缠斗，回身格挡已来不及！
千钧一发之际，沈青瓷毫不犹豫将身旁一名孩童推开，自己却迎着刀光踏前一步，袖中一枚青瓷小瓶掷出！
瓶中是她以备万一的“蚀金水”——连精铁都能腐蚀的剧毒药液！
瓷瓶与刀锋相撞，砰然碎裂，药液溅上刀身，竟发出嗤嗤白烟！长刀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腐蚀出缺口！
曹秉忠刀势一滞。就这瞬息之机，燕知珩已回身，断云剑携雷霆之势，直刺其咽喉！
曹秉忠怪叫一声，竟以左臂格挡！剑刃入肉，他却恍若未觉，右掌化爪，直掏燕知珩心口！完全是同归于尽的打法！
燕知珩急退，肩头仍被爪风扫中，旧伤崩裂更甚，鲜血染红半身。
沈青瓷见状，银针连射曹秉忠眼、喉要穴，却被他周身暴涨的内劲震飞！
“没用的！燃血丹下，我便是金刚不坏！”曹秉忠狂笑，刀势再起，这次竟是同时笼罩燕知珩与沈青瓷二人！
洞中亲卫被众多护卫缠住，一时救援不及。
危急关头，沈青瓷忽然对燕知珩急喝：“攻他膻中、气海！”
燕知珩虽不明所以，但对她的判断毫无犹豫，剑势陡转，直刺曹秉忠胸前膻中穴！沈青瓷同时掷出三枚特制长针，直射其丹田气海！
曹秉忠本欲硬抗，但两人攻击的皆是燃血丹强行催谷内力时，内力流转必经的枢纽要穴！他若硬接，狂暴内力逆冲，立时便是走火入魔之局！
不得已，他刀势回撤格挡。
就这一滞，燕知珩剑锋已至！沈青瓷的长针亦穿透其护体气劲，没入气海三寸！
“啊——！”曹秉忠凄厉惨叫，周身暴涨的气势如潮水般退去，整个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萎靡下来，口鼻溢血，跌跪在地。
燃血丹反噬开始了。
胡药师在远处见状，面无人色，转身欲逃，被陈锋一脚踹翻，捆了个结实。
残余护卫见主子倒地，士气崩溃，或降或逃。
洞中战事，暂告一段落。
燕知柱剑喘息，肩头血流如注。沈青瓷快步上前，撕下衣襟为他紧急包扎止血，手法娴熟利落。
“你怎知攻那两处可破燃血丹？”燕知珩看着她低垂的眉眼，轻声问。
“《毒经·异丹篇》有载，燃血丹以透支生命为代价，强行贯通奇经八脉，但膻中、气海二穴是其中转枢纽，最是脆弱。”沈青瓷手下不停，声音平静，“我观他气息暴涨却流转滞涩，便知他未能完全化开药力，枢纽必是破绽。”
燕知珩深深看她：“若无你在，今夜恐难全身而退。”
沈青瓷包扎完毕，抬眸看他：“若无王爷牵制主力，我亦救不出这些孩子。”她顿了顿，“……伤很重，须立即静养施治。”
“不妨事。”燕知珩摇头，看向不远处被亲卫制住的曹秉忠，“先处理此人，以及……洞中这些药鼎、药材，须仔细查验，恐还有蹊跷。”
沈青瓷点头，走向那三口大鼎。鼎中药液已冷却成暗红近黑的膏状，气味刺鼻。她以银针探入，针尖迅速变黑。
“剧毒。”她蹙眉，“所谓长生丹，实是汇集数十种相冲药材、以血温养而成的毒丹。服之虽能短时精神亢奋，仿佛返老还童，但不过透支残存精气，三月之内必经脉枯竭而亡。”
她转向那些瑟瑟发抖的方士、药师，目光如刀：“你们可知，此丹是夺命毒药？”
众人伏地颤抖，不敢答话。
胡药师被押过来，哭嚎道：“郡主明鉴！老奴……老奴劝过，但老爷执意如此，说……说他有秘法可中和毒性……”
“秘法？”沈青瓷冷笑，“便是用这些孩童的心头血？幼稚精血虽具生机，但以此调和如此猛毒，无异于火上浇油，只会让毒性更加阴损霸道！”
她走到曹秉忠面前。昔日权倾江南的曹家家主，此刻瘫软如泥，面色灰败如死人，只有眼睛还死死瞪着，满是不甘与疯狂。
“为什么？”沈青瓷问，“你已位极人臣，富可敌国，为何还要追求这虚妄长生，不惜戕害如此多无辜性命？”
曹秉忠咳着血，嘶声笑起来：“为什么？哈哈……你们这些天生贵胄，懂什么？！我曹秉忠寒门出身，苦心钻营四十年，才爬到这个位置！可皇帝一句话，便能让我一无所有！我不甘心！我要长生！我要永远坐在权力的顶端！我要这天下……再也无人能摆布我的命运！”
“所以你就摆布他人的命运？将这些孩子当做药材？”沈青瓷声音冷极，“曹秉忠，你追求的从来不是长生，而是对失去权力的恐惧，是对衰老死亡的懦弱逃避。你所谓逆天改命，不过是以更多人的命，填你无尽的欲望沟壑。”
曹秉忠瞳孔收缩，欲再反驳，却猛地一阵剧烈抽搐，口中涌出大量黑血——燃血丹反噬已侵入心脉。
沈青瓷蹲下身，三枚银针刺入他心口要穴，暂时吊住他一口气。
“你还不能死。”她淡淡道，“江南私兵、朝中同党、各地暗桩……这些，须你一桩桩交代清楚。”
曹秉忠眼中终于掠过一丝恐惧。死不可怕，可怕的是生死不能，还要成为撬开自己毕生经营的棋局的楔子。
燕知珩走过来，冷眼看着曹秉忠：“押下去，严加看管。待李锋援军至，移交刑部与大内密卫联合审讯。”
“是！”
亲卫将曹秉忠、胡药师及一众方士护卫押走。洞中只剩燕知珩、沈青瓷，以及被救出的孩童与山民。
孩子们此时才敢放声大哭。沈青瓷柔声安抚，检查他们是否受伤，所幸除了惊吓与轻度营养不良，并无大碍。山民们劫后余生，跪地叩谢不止。
燕知珩吩咐陈锋安排人手，护送孩童与山民下山安置，并清理战场。
洞内渐渐安静下来。只有药鼎下的余烬偶尔噼啪一声，溅起几点火星。
沈青瓷走到一处石壁边，那里堆放着曹秉忠带来的十几口箱子。她打开其中一口，里面竟是满满的金锭。再开一口，是珍稀药材。第三口，是账册与密信。
她翻阅几页，面色渐沉。
燕知珩走近：“发现什么？”
“曹秉忠的野心，比我们想象的更大。”沈青瓷将一本账册递给他，“你看——江南三州府库亏空，皆与他有关；北境军需采购，亦有他插手痕迹；甚至……宫中御药房，也有他的人。”
燕知珩越看脸色越寒：“此贼竟将手伸得如此之长！”他忽然想起一事，“青瓷，你方才所用驱蛊之术……”
沈青瓷沉默片刻，自怀中取出一枚古朴的青铜铃，铃身刻着繁复的云纹与药草图案。
“此铃，是我师父所传。”
“鬼医玄参？”
她点头：“师父当年云游至沈家村，见我母亲重病，出手救治。后见我于医道有些天分，便收我为记名弟子，传授部分医术与这驱毒镇魂的铃法。但他行踪飘忽，在我十二岁那年便离去了，只留给我几卷医书与这枚铃。”
“曹秉忠似乎很忌惮‘鬼医玄参’之名。”
“师父年轻时曾游历南疆，破过几个邪派蛊师的法门，在南疆与用毒之人中有不小名声。”沈青瓷摩挲着铃身，“曹秉忠既从南疆弄来血噬蛊，想必听过师父名头。”
燕知珩看着她低垂的侧脸，忽然问：“你师父可知你真实身份？可知你后来遭遇？”
沈青瓷摇头：“不知。他离去时，我仍是沈家村的孤女。”她顿了顿，“或许……不知也是好事。师父性情孤高，最恶皇权争斗，若知我卷入这些，怕是会失望。”
“但你以他所授医术，救了许多人，今夜更破此邪阵。”燕知珩声音低沉，“他若知晓，只会以你为荣。”
沈青瓷抬眸看他，洞中火光在她眼中跃动。许久，她轻轻弯了弯唇角：“或许吧。”
两人一时无话。洞外传来隐约的人声，是李锋的援军到了。
燕知珩肩头的伤又开始渗血。沈青瓷蹙眉：“必须重新清理伤口，腐骨散的毒虽解，但箭伤太深，又经恶战，恐有痈疽之虞。”
“回京再……”
“现在。”沈青瓷语气不容置疑，“去那边石台，坐下。”
燕知珩看着她严肃的神情，竟乖乖走去坐下。沈青瓷取来药箱，用干净匕首割开他已染透的绷带与衣料。伤口果然恶化，边缘泛白，深处有脓。
她以烧酒清洗匕首，在火上灼烧，然后冷静地剜去腐肉。燕知珩闷哼一声，额角渗出冷汗，却坐得笔直，一动不动。
沈青瓷动作极快，清创、撒药、包扎，一气呵成。最后敷上特制的生肌膏，以干净棉布裹好。
“三日不可用力，七日不可沾水，每日换药。”她交代，“若发热，立即找我。”
燕知珩看着她近在咫尺的眉眼，忽然道：“青瓷。”
“嗯？”
“谢谢。”他声音很轻，“为今夜，也为……所有。”
沈青瓷缠绷带的手微微一顿，随即继续，低声道：“王爷也曾救我多次。扯平了。”
“扯不平。”燕知珩凝视她，“我欠你的，余生也还不清。”
沈青瓷系好绷带，退开一步，收拾药箱：“那便慢慢还。”她背对他，声音平静，“来日方长。”
燕知珩眸中光亮微闪。
此时陈锋入内禀报：“王爷，郡主，李将军已至，山下局势已控。曹贼一党除少数趁乱逃脱，余者皆擒。孩童与山民已安置妥当。”
“很好。”燕知珩起身，虽受伤，气势不减，“传令：留五百人封锁老君坡，仔细搜查曹贼可能遗留的暗桩、密室。其余人押解人犯，护送孩童山民，即刻下山，回京！”
“是！”
众人有序撤出山洞。沈青瓷最后看了一眼那三口毒鼎，对陈锋道：“这三鼎药渣剧毒无比，须以生石灰覆盖深埋，不可污染水土。”
“末将领命。”
走出山洞时，天色已微明。雾气未散，但东方云层已透出熹微的晨光。
沈青瓷与燕知珩并肩立于崖边，看着山下绵延的火把长龙向着京城方向移动。
“经此一役，曹党根基已毁大半。”燕知珩道，“但朝中恐还有余孽潜伏。”
“江南那边呢？”沈青瓷问。
“我已传令江南驻军与暗卫，同步收网。曹家老宅、各处产业、私兵据点，此时应已在掌控之中。”燕知珩顿了顿，“只是……江南官场盘根错节，曹秉忠经营多年，牵涉必广。此案恐会掀起一场大风波。”
沈青瓷望向渐亮的东方：“风波已起，便只能乘风破浪。”她转眸看他，“王爷的伤，回京后须静养。朝中之事……”
“有皇兄，还有你。”燕知珩唇角微扬，“我这伤，养得正是时候。”
沈青瓷一怔，随即明白他意在借此暂退幕后，既避开朝争锋芒，也予皇帝与新晋势力更多空间。而她以康宁郡主、医药统筹司掌司的身份，正可顺势更深介入朝局。
“王爷算计得深。”
“不及郡主。”燕知珩看着她，“以身为饵，孤身入山，调虎离山，驱蛊破阵——这一局，你才是执棋者。”
沈青瓷默然片刻，道：“我不过做了该做之事。”
“正是这‘该做之事’，最是难得。”燕知珩轻声道，“青瓷，这条路很难，但你不会独行。”
晨风拂过，吹散她鬓边一缕发丝。她没有接话，只是望着山下蜿蜒的火龙，望着逐渐清晰的万里河山。
鹰嘴崖的腥风血雨暂歇，但京城的暗涌，江南的余波，朝堂的博弈，天下的棋局——方才刚刚展开。
而她，已立于棋枰之侧，执子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