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微风带着一丝燥热，悄然拂过京城。萧王府再添麟儿的喜气尚未散尽，宫中便又传来了新的恩典。
皇帝轩辕弘毅于早朝后，特意将萧王轩辕昊召至御书房。看着长子英挺沉稳、难掩喜色的模样，再想到那对活泼健康的皇孙，龙心更是大悦。
“昊儿，你府上又添新丁，乃我皇室之福。” 皇帝捋须微笑，“启泰那孩子，朕瞧着就欢喜。这新生的次孙，朕听说也是健壮得很，哭声洪亮？”
轩辕昊连忙躬身：“回父皇，小儿确比寻常婴孩更显精神，母妃与儿臣皆感念上天眷顾，亦感念父皇福泽庇佑。”
“好，好！” 皇帝点点头，沉吟片刻，“长子启泰，朕赐名‘启泰’，寓国泰民安之意。此次子……” 他提笔蘸墨，于御案铺开的明黄绢帛上，挥毫写下两字，笔力遒劲，“便叫‘启安’吧。愿我孙儿平安康健，亦愿我大圣朝，国祚永固，社稷长安。”
轩辕启安。
这名字虽不及“启泰”那般寄予厚望，但“安”之一字，在皇家亦是难得的期许与祝福。尤其出自帝王御笔亲赐，其荣宠分量不言而喻。
“儿臣代启安，叩谢父皇天恩！” 轩辕昊大喜过望，连忙跪地谢恩。有了这个御赐之名，幼子的地位更加稳固，连带着刚刚晋位正妃的沈玉琼，在皇室宗亲眼中的分量也愈发不同。
消息再次传开，西院自然是欢欣鼓舞。赵姨娘觉得这一生所有的苦，仿佛都在女儿们逐渐好转的命运里得到了补偿。沈玉瑶也为四姐和两个小外甥感到高兴，这无疑让她们在沈府的根基更稳了一分。
然而，欢喜之余，压在沈玉瑶心头最紧迫的那块石头，却丝毫没有松动——沈玉璇的婚事。
王氏在接连受挫，那些“合适”人家莫名其妙出事后，虽暂时偃旗息鼓，但沈玉瑶知道，以王氏的心性，绝不会轻易放弃。她必须主动出击，为姐姐和顾云笙谋一个光明正大的未来。
几日后的一个傍晚，“辣尚瘾”三楼那间隐秘的雅间内，茶香氤氲，却驱不散室内略显凝重的气氛。
沈玉瑶端坐在太子轩辕宸对面，难得地褪去了平日那层或懵懂或沉静的面具，眉眼间带着清晰的忧虑与恳切。
“殿下，”她开门见山，声音压得极低，“家母近日为姐姐们议亲之事，殿下想必已知。玉璇姐姐……她心有所属。”
轩辕宸执杯的手微微一顿，抬眸看她：“顾云笙？”
沈玉瑶并不意外太子能猜到，点了点头：“是。顾大哥人品才学，对姐姐心意，皆无可指摘。只是……” 她顿了顿，眼中流露出难色，“商贾身份，终究是云泥之别。家父最重官声门第，母亲更不必说。若无转圜，姐姐怕是……”
她没说完，但意思已然明了。若无外力，沈玉璇要么屈从王氏安排跳入火坑，要么与顾云笙情深缘浅，抱憾终身。
轩辕宸静静地看着她。烛光下，少女眉头微蹙，那份为至亲忧心的真切情绪，毫不作伪。她很少在他面前露出这般……近乎无助的恳求姿态。是为了她的姐姐。
不知为何，看着她这副模样，他心中那丝因近日朝务繁杂而生的烦闷，竟悄然散去些许，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微妙的、连他自己都未曾深究的……愉悦？或许是因为她主动向他求助，将他视为可倚仗的“盟友”，甚至是……可依赖之人？
这个念头让他指尖微微一蜷。
“你想孤如何做？”他声音依旧平稳，听不出情绪，“直接下旨赐婚？顾云笙一介白身，尚无此例。抬举他的身份？” 他沉吟着，“封个虚衔的皇商？倒非不可，但皇商虽富，地位依旧在士农工商之末，沈侍郎未必看得上眼，且容易引人探究，于你亦不利。”
他分析得冷静透彻，直指要害。沈玉瑶也知道难处在此。顾云笙的“价值”在于他商业上的才能和对她的忠诚，但这些都无法摆到明面上来换取一个“匹配”官家小姐的身份。
“玉瑶亦知此事艰难。” 她抬头，目光清澈却坚定地望着轩辕宸，“故才冒昧求助于殿下。殿下睿智，想必能想到玉瑶想不到的……两全之法？至少，能让家父觉得，顾云笙此人，并非寻常商贾可比，或有……特殊价值？”
她在引导，也在试探。她相信以太子的政治智慧和手段，定然有办法“包装”或者“创造”一个让沈文渊无法拒绝、甚至觉得是“高攀”的理由。
轩辕宸迎上她的目光，那目光里有期盼，有信任，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他心头那点微妙的愉悦感又扩大了些许，连带着连日来因选妃之事而生的些许抵触，似乎都淡了。
“特殊价值……” 他指尖轻叩桌面，陷入沉思。直接赐官？名不正言不顺。让顾云笙立功？短时间内难有机会。从沈文渊的软肋下手？沈文渊爱惜羽毛，重视仕途，或许……
一个模糊的计划在他脑中渐渐成型。
“此事，容孤思量。” 他最终开口，没有给出明确承诺，但语气却比方才缓和许多，“三日后，此时此地，孤给你答复。”
沈玉瑶闻言，心中一定。太子没有拒绝，就代表有希望。她起身，郑重行礼：“玉瑶代姐姐，先行谢过殿下。”
“不必。” 轩辕宸淡淡道，目光在她低垂的脖颈上停留一瞬，又迅速移开，“顾氏商行如今与孤亦有合作，顾云笙若因此事分心，于新政推行亦是无益。此事，非全然为你。”
他给自己的介入找了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沈玉瑶心领神会，也不点破，只再次道谢。
送走沈玉瑶后，轩辕宸独自在雅间又坐了片刻。窗外的喧嚣仿佛被隔绝，他脑中反复思量着如何“抬举”顾云笙而又不引人疑窦。这事确有难度，却奇异地激起了他的好胜心与谋划欲。为她解决难题……这感觉，似乎并不坏。
他唇角几不可察地弯了弯，随即又恢复平日的清冷。三日，足够他布置了。
几乎就在沈玉瑶与太子密谈的同时，二皇子府内，也经历着一场无声的风暴。
沉寂了数日的侧妃院落，终于在凌晨时分，传出了女子压抑的痛呼与产婆急促的指令。王若晴的产期到了。
过程并不顺利。或许是孕期忧思过重，胎象不稳，王若晴挣扎了整整一夜，几度力竭，才在黎明将至时，诞下一个婴儿。
然而，当产婆将清洗包裹好的婴儿抱到淑妃和闻讯赶来的二皇子轩辕昱面前时，所有人的心都沉了下去。
是个女儿。
这也就罢了。可那襁褓中的女婴，实在太过瘦小，皮肤皱红，哭声如同小猫般细弱，呼吸间都带着令人心揪的颤音。与沈玉珊所生那个白白胖胖、哭声洪亮的轩辕启明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
淑妃周氏只瞥了一眼，眉头便紧紧蹙起，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失望与冷淡。她本就对王若晴这个侧妃没什么好感，觉得其心思过重。如今费尽心思保胎，却生下这样一个孱弱不堪的女儿，更是让她觉得晦气与无用。她连抱都懒得抱一下，只淡淡吩咐太医“好生照料”，便借口宫中还有事，起身离开了，甚至没多看虚脱在床、脸色惨白的王若晴一眼。
轩辕昱看着嬷嬷怀中那个瘦小得仿佛一碰即碎的女儿，心中百味杂陈。初为人父的喜悦还未散去，此刻又添一女，本应是锦上添花。可这个女儿……实在让人无法生出太多欢喜。他是皇子，需要的是健康强壮、能为他带来荣耀与筹码的子嗣，而不是这样一个看起来随时可能夭折的病弱婴孩。
一丝怜悯是有的，毕竟是他血脉。但更多的，是失望，是遗憾，甚至有一丝隐隐的烦躁——为何王若晴就不能像沈玉珊那样，生下一个健康的孩子？
帝后得知消息，循例给了赏赐，但比起当初对启明出生的厚赏与赐名，这次的赏赐显得例行公事了许多。皇帝只是叹了口气，说了句“让太医好生调理”，便再无他话。
王若晴醒来后，得知自己生的是个孱弱女儿，又感受到淑妃的冷待和殿下那难以掩饰的失望，心中一片冰凉。她强撑着精神，看着乳母怀中那瘦小的女儿，眼泪无声滚落。这是她的骨肉，是她费尽心机保下的孩子，可为何……为何命运如此不公？
几日后的一个午后，轩辕昱处理完公务，心中烦闷，信步又走到了王若晴的院子。孩子被乳母抱去喂药了，室内只剩下脸色依旧苍白的王若晴。
见到轩辕昱，王若晴挣扎着要起身行礼，被轩辕昱按住。
“你身子虚，好生躺着吧。” 他声音还算温和，但那份疏离感，王若晴敏感地捕捉到了。
她靠回枕上，沉默片刻，忽然低低开口，声音带着大病初愈的虚弱与一丝难以言喻的哀凉：“殿下……可是对妾身失望了？对这孩子……失望了？”
轩辕昱一怔，没有立刻回答。
王若晴抬起眼，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却倔强地没有落下：“妾身知道，这孩子生得不争气，让殿下蒙羞了。是妾身无能。” 她顿了顿，语气陡然转低，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煽动人心的力量，“可是殿下……您看看这满京城，看看这宫里。大皇子有两位健康皇孙，圣眷优渥；三皇子、五皇子年轻力壮，前程似锦……而殿下您呢？”
她的话，像一根针，精准地刺中了轩辕昱心中最隐秘的痛处与不甘。他身体孱弱，不得父皇偏爱，唯有启明一个还算健康的儿子，如今添个女儿又是这般光景……在争夺那个至高位置的棋盘上，他的筹码，实在太少，太弱。
王若晴看着轩辕昱骤然变化的脸色，知道自己说中了他的心事。她伸出手，轻轻拉住轩辕昱的衣袖，声音愈发低柔，却字字清晰：“殿下，妾身与这孩子，已是如此了。但殿下您不同！您是天潢贵胄，是堂堂二皇子！难道就因为……就因为一些先天不足，便要永远屈居人后，看着旁人风光吗？妾身听说，前朝有位王爷，亦是自幼体弱，可他却懂得借势，懂得经营，懂得在关键时刻……为自己争取！最终，不也成就了一番事业？”
她没有明说“争取”什么，但那暗示已足够明显。她在激发他的野心，他的不甘，告诉他，身体弱、子嗣少、圣宠薄都不是绝路，只要有心，有权谋，一样可以搏出一片天。
轩辕昱的心，被这番话彻底搅动了。是啊，他为何要认命？为何要永远活在兄长的阴影下？父皇不宠他，他就自己去争！没有强健的体魄，他可以用头脑；没有众多的子嗣，他可以有得力的人手和……恰当的机会！
他看着眼前苍白柔弱、却句句说中他心事的王若晴，忽然觉得，这个女子，并非全无用处。至少，她懂他，能激起他内心最深处的欲望。
他反手握住了王若晴冰凉的手，语气恢复了往日的温和，甚至多了几分难得的郑重：“若晴，你好生养着。孩子……尽力调养便是。你说得对，有些事，不能坐等。本王……知道了。”
从这一刻起，王若晴在他心中的地位，悄然发生了变化。她不再只是一个生育工具，更是一个能与他心意相通、激发他野心的“知己”。虽然她生了个不中用的女儿，但她的头脑和这番话的价值，远超那个病弱的孩子。
他恢复了对王若晴的关切与赏赐，甚至比之前更加体贴。淑妃对此虽有微词，但见儿子态度坚决，且王若晴经过此事后似乎更加“安分”，只一心养病带孩子，便也懒得再多管。
二皇子府内，因这个孱弱小郡主的降生，暗流的方向，却悄然发生了偏转。一场由野心与不甘驱动的风暴，正在轩辕昱心中，疯狂滋长。
而沈玉瑶，则在忐忑与期盼中，等待着三日后的会面，等待着太子能为她姐姐那看似不可能的姻缘，带来一线破局的曙光。宫闱与宅院，命运与野心，在这个初夏时节，交织成一幅更加复杂诡谲的画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