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齐至平元年九月,嘉兴府嘉善县同庆坊一大宅之内,严恕已经第一百零一次叹气了。
他实在是想不到这么玄幻又倒霉的事,怎么会落到自己头上。
说玄幻,是因为他上一分钟的记忆还是在KtV包厢里为学长庆祝生日所以喝了点酒,下一分钟就浑身疼痛地在一张古色古香的木床上醒来。让网文小说阅读经验丰富的他,第一时间意识到自己穿越了。
说倒霉,是因为他确定自己穿越以后,搜检原主的记忆,发现这个与自己同名同姓的少年可以用十分凄惨来形容,他穿过来以后日子可能会非常难过。
原主也叫严恕,今年十一岁。父亲严侗有举人功名,原在蕃台衙门当幕僚,近因备考会试辞幕归家。生母早亡。无兄弟姐妹。
严家在嘉兴府算是比较有名的诗礼之家,父祖三代皆有科举功名,其中祖父官至户部郎中。家中虽不算豪富,日子也十分过得去了。严恕从小使奴唤婢,衣锦着绣。
本来,这样的穿越开局是十分不错的,至少比什么农家子弟甚至贱籍人口好太多了。可关键问题就出在了生母早亡上。
严侗二十多岁丧妻,中馈无人打理,于前年续弦了他表妹为妻。继妻姓李,因为家中行三,小字三娘,父亲是府学诸生,算是书香门第的小姐。
李氏过门以后,对严恕是挺不错的。并无什么恶毒后母虐待继子的桥段。严侗长期游幕不在家,严恕和继母倒是能相安无事。
上两个月严侗归家,于一旬前李氏怀孕,严恕心中就有了些异样的感觉。前几日他于父母房前路过,无意中竟然隔窗听到他父母的少年情事,心中更是震惊无比。
原来严侗和李氏从小认识,彼此暗生情愫,却都不敢将私情告诉家中尊长,长大以后各自婚配,留下了遗憾。不料后来严侗丧妻,而不过两三年,李氏寡居。
此时严侗父母俱已过世,而他又有举人功名,一切尽可自己做主。于是他在李氏孝期过后,上门求亲。其舅李希尧根本没想到回家守寡的女儿还能结这种好亲,自然答应。两人就那么峰回路转又走到了一起。
对于严侗和李氏,那自然是有情人终成眷属,而对于严恕来说就没那么好接受了。他知道此事以后,对继母李氏就存了芥蒂之心。
两日之前,严恕与李氏因家常小事发生一些口角,严恕直接当面将李氏与他父亲早年的私情抖落,仆妇皆惊,李氏自然羞惭无地。而严侗在隔壁将妻子与儿子的争执听了个满耳,恼羞成怒之下,以不敬母亲为由,将严恕以家法责打。
严恕从小心气高,可能又快到青春期了,心思执拗,被罚以后羞愤交加,热血上头之下,竟然在卧房之内找了把剪刀自戕,还好被救下来。但是不知道是金属造成的伤口感染还是破伤风,当天晚上就高烧不退。而神奇的穿越就此发生。
“哎,这个小子真是不懂策略,和亲爹搞那么僵,又得罪继母。以后的日子是没法过了。”严恕心里叫苦。
他本是高二的学生,家中父亲是大学里古典文献专业的教授,家学渊源之下,从小诗词文章倒也念了不少,至少在同龄人里面国文功底算是出类拔萃。因为是独子,父母宠爱,他仗着自己有几分小聪明,在读书方面不甚努力,成绩就这么不上不下地吊着。还好,其就读的高中算是当地有名的学校,一年考上重点大学的学生有几百之多,他只要高考发挥不失常,以后走个一本大学还是轻轻松松的。
本来只要再熬一年多,就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了。想不到骤然穿越到这个十一岁的少年身上,又是这么个境地,真让严恕欲哭无泪。
想着想着,严恕无意间稍微一翻身,就痛得嘶哑咧嘴。呵,亲爹……还真下得去这个狠手。
然后严恕又看了下胸口已经包扎过的剪刀造成的伤处,只觉得里面还火辣辣地痛。看来,这感染还没有完全好。
正在这个时候,房门被敲响,让严恕怨念不已的正主——他父亲大人严侗,走进屋内。
严恕不知道怎么和这个便宜老爹相处,赶紧闭上眼睛装睡。
严侗走到儿子床前,摸了摸严恕的额头,烧基本退了,微微放心。
他定睛看了一眼儿子,发现那小子的眼睛虽然闭着,睫毛却不停闪动,心下了然。
严侗将手貌似无意地在被子上一拍,“嗷!”严恕痛得差点跳起来。
“知道你早就醒了,做出这副样子给谁看?”严侗板着脸。
严恕不得不撑起上半个身子,嗫嚅着说:“我……我……不知道怎么和爹爹说话。”开口以后,他发现自己的口音古怪,全不似普通话,却又能听懂。
“你这个不孝的东西!竟然敢自伤身体?我看你连五六岁的时候就背熟的《孝经》都忘干净了,”严侗指着儿子胸前的伤处接着训斥。
严恕那个叫无奈啊,那些破事又不是自己干的。他能咋办?低头不语。不过他不能躺下,又要逃避严侗的眼神,这个姿态实在是难受。
僵持了一会儿,严恕觉得这么下去不是办法,他只能轻轻地说:“孩儿知道错了,下次不敢。”
“还下次呢?”严侗见如此执拗的儿子肯开口认错,有些意外,但口中仍然不肯宽待,“这些日子我归家以后,才知道你之前读书是有多惫懒。如今又不敬父母,眼见你长成以后,肯定是个不学无术又忤逆不孝的东西。还不如趁现在打死了干净,免得到时候玷辱了我严家的门楣。”
严恕听严侗这么说,心中升起了几分畏惧,他知道,在这个时代亲爹打死亲儿子,只要说一句儿子忤逆,那基本上就什么事都没了。而且即使不真打死,这具身子,也实在是挨不了第二顿了。
他赶忙说:“爹爹,我……真的知错了。以后一定好好读书,不让爹爹和母亲生气。我……我能下地以后,就去向母亲道歉。”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这个道理十一岁的严恕不懂,十七岁的严恕却是知道的。再说,反正都不是亲生爹娘,严恕对他们倒也没啥感情上的期待。
严侗面露惊讶,前日他拿着家法将儿子痛责二三十个板子,这小子仍然咬紧牙关,死不认错。今日竟然肯认错了?
“哎,既然你已知错,那就先这样吧。”严侗没有再说什么重话,“以后你自己仔细着。”说罢示意小厮端上菜粥,又说:“你两日水米未进了,吃些东西。”然后就走了。
到这个时候,严恕才发现自己几乎饿过头了,有一点头晕。他接过粥,拒绝了小厮喂他,直接自己趴着喝了起来。
一碗热粥下肚,严恕感觉好多了,困意袭来,他又慢慢睡去。睡前最后一个愿望是,老天爷,让我穿回去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