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瞅着进了腊月十几,天儿短了,日头也懒,刚过晌午没多久,那天色就有点往下灰秃噜地沉。外头嘎嘎冷,风像小刀子似的,刮在脸上生疼。可秦风家那小院里,却热气腾腾,热闹得跟要提前过年似的。
头天晚上,秦风就跟他爹秦大山商量了:“爹,明儿个把咱家那只大公鹅宰了吧?再切点从县里带回来的猪肉,把柱子、援朝两家,还有晚枝家都请来,咱热热闹闹吃顿铁锅炖大鹅。”
秦大山叼着儿子给买的“大生产”,眯着眼,吐出口烟圈:“中!是该请请。人家孩子跟着你跑前跑后的,晚枝那丫头也没少帮衬家里。你看着安排就行。”
于是,这天一大早,李素琴和林晚枝就开始忙活了。烧热水,准备大盆。秦大山亲自出手,逮住了院里那只养得肥嘟嘟、见人就撵着拧的大公鹅。那大鹅平时挺横,这会儿好像也知道大限到了,扯着脖子“嘎嘎”直叫唤。
秦风没让爹动手,自己接过鹅,手法利索。放血、褪毛、开膛破肚,一气呵成。李素琴和林晚枝在旁边帮着用开水烫毛,拔干净那些小绒毛。那鹅是真肥,厚厚的皮下脂肪,金黄金黄的,看着就喜人。内脏也收拾出来,鹅肠、鹅胗都留着,这可是好东西。
秦风亲自掌勺。院子里,临时用砖头支起个大灶,架上那口八印大铁锅。锅烧热,先把那肥鹅油膘切块下锅,滋啦一声,煸出小半锅清亮的鹅油,香味一下子就窜出来了,勾得人直流口水。把油渣捞出来,下葱段、姜片、干辣椒爆香,然后把剁成块、控干水的大鹅肉“哗啦”一下倒进锅里,用大铁铲翻炒。鹅肉在热油里渐渐变得金黄,肉香混着葱姜的辛香,霸道地弥漫了整个小院。
“婶子,土豆削好了!”赵铁柱他娘端着一盆削好皮、切成滚刀块的大土豆过来。
“大娘,干蘑菇泡发好了!”王援朝他娘也拎着一篮子洗干净的榛蘑、黄蘑。
林晚枝则默默地把切好的大白菜帮子、泡好的宽粉条准备在一旁。
秦风往锅里烹了点散装白酒,去腥增香,然后加入自家晒的大酱和酱油翻炒均匀,添上足量的井水,没过鹅肉。盖上厚重的木头锅盖,大火烧开,然后撤掉些柴火,转为小火慢炖。
那锅沿开始“咕嘟咕嘟”地冒出带着浓郁肉香的白汽,像个小烟囱。这香味,顺着小北风,能飘出半条屯子去。
“哎呀妈呀,这味儿可真香!老远就闻着了!”赵铁柱扛着一小捆干柴火进来,吸溜着鼻子。
王援朝跟在他爹王建设身后,手里还提着个小布袋,里面是他娘非要带来的半口袋自家炒的瓜子。
林晚枝的爹娘,林老蔫和他媳妇也带着点不好意思的笑容进了院,手里拎着几个自家腌的咸菜疙瘩。
“来来来,屋里坐,屋里暖和!”秦大山和李素琴热情地招呼着客人(来且了)。
小小的土坯房里,顿时挤得满满登登。男人们围着炕桌坐下,秦大山拿出烟散给林老蔫和王建设。女人们则在灶间和里屋忙活,准备碗筷,摆上小炕桌。孩子们在屋里屋外窜来窜去,闻着肉香,眼巴巴地瞅着院子里那口咕嘟作响的大铁锅。
炖了得有一个多时辰,秦风估摸着火候差不多了,掀开锅盖。嚯!一股更加醇厚浓郁的热气直冲屋顶,那香味,能把人的馋虫直接从嗓子眼勾出来!锅里的汤汁收得浓稠油亮,鹅肉炖得烂糊,呈现出诱人的酱红色。土豆块边缘有些融化在汤汁里,让汤汁更加浓稠。
他把土豆块、干蘑菇、白菜帮子、宽粉条依次下进去,再盖上盖子焖上一小会儿。
“准备吃饭了!”秦风喊了一嗓子。
屋里顿时一阵忙活。两张炕桌并在一起,碗筷摆上。李素琴和林晚枝把一大盆金黄喷香的贴饼子端上来,那是用新买的苞米面和的,闻着就有一股粮食的甜香。
最后,秦风和王援朝、赵铁柱三人,用厚布垫着,直接把那个沉甸甸、热气腾腾的八印大铁锅从院里端了进来,就放在炕桌正中间!这可是地道的东北吃法——锅台直接上桌!
锅里,酱色的大鹅肉颤巍巍,土豆绵软,蘑菇吸饱了汤汁,粉条晶莹剔透,白菜软烂入味。上面还贴着一圈金灿灿的苞米面饼子,下半截浸在汤汁里,上半截焦黄酥脆。
“都别愣着了,动筷儿动筷儿!”秦大山作为一家之主,发话了。
男人们先倒上了散装的高粱烧,酒味辛辣。女人们和孩子们则喝着温热的白开水。
“来,林叔,王叔,柱子,援朝,咱走一个!”秦风端起酒盅,“感谢大伙儿平时帮衬!”
“干!”
酒盅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响声。辛辣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驱散了冬日的寒意。
筷子纷纷伸向铁锅。赵铁柱迫不及待地夹起一块连着皮的鹅肉,吹了吹气,塞进嘴里,烫得他直吸溜气,却含糊不清地嚷嚷:“香!真他娘的香!烂糊!过瘾!”
王援朝则更偏爱那吸满汤汁的粉条和蘑菇,吃得文静,但速度一点也不慢。
林晚枝坐在炕沿,挨着她娘,小口吃着李素琴给她夹到碗里的一块鹅胸肉,脸颊被热气熏得红扑扑的,偶尔抬眼飞快地瞟一下正在招呼大家的秦风,眼神里带着羞涩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欢喜。有一次,她抬头时,正好撞上秦风看过来的目光,两人视线一碰,都像被烫了一下似的赶紧移开,心里却都泛起一丝微甜的涟漪。
秦风一边招呼大家吃菜,一边留意着给长辈和晚枝夹些好嚼的肉和菜。他这细心劲儿,落在林老蔫和李素琴眼里,都是暗自点头。
孩子们更是吃得满嘴流油,啃着贴饼子,就着浓香的汤汁,小肚子很快就圆滚滚了。
席间,话题自然也离不开秦风这次去县城的见闻,离不开黑豹的康复,离不开眼巴前儿的年景和即将到来的猫冬。气氛热烈而融洽,三家人的关系在这热气腾腾的锅气和欢声笑语中,不知不觉又拉近了许多。
“小风啊,”林老蔫多喝了两盅,话也多了起来,“晚枝这丫头,性子闷,往后…往后你多担待点。”这话里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秦风还没答话,林晚枝先羞得低下了头,耳朵根都红了。
李素琴赶紧打圆场:“他林叔你说啥呢,晚枝多好的闺女!懂事,勤快,俺们家都喜欢着呢!”
王建设也笑着附和:“就是,小风能干,晚枝贤惠,般配!”
一顿饭,从日头西沉吃到月上树梢。铁锅里的菜下去了一大半,贴饼子也造了个精光。男人们脸上带着酒意,女孩子们收拾着碗筷,孩子们吃饱了在炕头打着盹。
窗外北风呼啸,屋里却温暖如春,充满了饭菜的余香和人与人之间的温情。这顿冬夜里的铁锅炖大鹅,炖的不仅是鹅肉,更炖浓了这靠山屯里,几家人之间那份朴实厚重的情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