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晌午,该买的物什都置办齐整了,大包小裹地在旅社房间里堆成了小山。秦风的肚子咕咕叫了起来,王援朝也饿得直揉肚子。两人一合计,决定去县里有名的国营饭店开开荤,打打牙祭。
“风哥,咱真去国营饭店啊?我听说那儿贵,服务员还横着呢!”王援朝有些忐忑地推了推眼镜。
“怕个球!咱现在兜里有钱,吃他一顿能咋的?”秦风浑不在意地一挥手,“走,尝尝城里的灶坑是啥味儿!”
国营饭店就在主街上,门脸儿挺气派,玻璃窗上贴着红色的菜单。一推开门,一股夹杂着油烟和饭菜味儿的热气就扑面而来。饭店里摆着十几张四方木头桌子,大部分都坐了人,闹哄哄的。墙壁上挂着几个摇头风扇,慢悠悠地转着,也扇不走多少热气。
一个穿着白围裙、戴着白套袖的女服务员正靠在柜台边嗑瓜子,眼皮耷拉着,见两人进来,只是撩了一下眼皮,没吭声。
秦风领着王援朝找了张靠墙的空桌子坐下。桌子油乎乎的,像是刚擦过,又像是从来没擦干净过。等了足有五六分钟,那服务员才慢悠悠地晃荡过来,手里拿着个小本本,铅笔头秃秃的。
“吃啥?”语气硬邦邦的,没啥温度。
秦风抬头看了看墙上挂着的木头菜单牌子,字迹都有些模糊了。“来个猪肉炖粉条,半斤饺子,啥馅的?”
“今儿个就白菜猪肉馅。”服务员头也不抬。
“行,就这个。再来两碗大米饭。”秦风点了菜。
“先交钱票。”服务员伸出手,“猪肉炖粉条八毛,饺子一斤一块二,你半斤就是六毛,米饭一毛一碗,一共一块六毛,四两粮票。”
这价格确实不便宜,抵得上乡下人好几天的工分了。秦风没多说,从兜里掏出钱和粮票数好递过去。服务员收了钱,在小本子上划拉了一下,撕下一张小白条递给秦风:“等着吧。”说完,又晃悠回柜台继续嗑她的瓜子去了。
王援朝小声嘀咕:“好家伙,这脸拉的,跟长白山似的…”
秦风笑了笑,没接话。他打量着这饭店里的人。有穿着中山装像是干部的,有穿着工装的工人,也有几个像他们一样从乡下来的,穿着打补丁的衣服,拘谨地坐在角落里。空气里弥漫着一种特有的氛围,既有改善生活的喜悦,又有一种无形的等级感。
等了快二十分钟,才听到窗口那边有人拖着长音喊:“七号桌!取菜!”
秦风看了眼手里的白条,正是七号。他起身过去,窗口里一个大胖厨师把两个沉甸甸的铝饭盒摞在一起推了出来。一个里面是猪肉炖粉条,另一个是白胖胖的饺子。
把菜端回桌上,揭开饭盒盖,热气混着香味一下子就冒了出来。
那猪肉炖粉条,用的是厚切五花肉,肥多瘦少,炖得颤巍巍,油汪汪的,看着就解馋。粉条是宽粉,吸饱了肉汤,油亮亮地盘在饭盒底儿。里面还有几块切得滚刀块的大白菜帮子。油水看着足,但跟后世那种一层明油的感觉不一样,这更像是肉本身炖出来的油水。
秦风夹起一块五花肉送进嘴里,肉炖得稀烂,入口即化,浓郁的肉香混着酱油和葱姜的味儿在嘴里炸开。香!是真香!这年头肚子里缺油水,吃上这么一口扎实的肥肉,那满足感,不是后世吃惯精细饭菜的人能想象的。
粉条劲道,裹着汤汁,吸溜一口下去,顺滑咸香。就连那白菜帮子,炖得软乎乎的,也浸透了肉味,格外下饭。
王援朝更是吃得头都不抬,腮帮子塞得鼓鼓的,含糊不清地说:“香…真香…风哥,这肉…过瘾!”
饺子是白菜猪肉馅的,皮不算薄,但很筋道。馅儿里的肉不算多,白菜占了主角,但能清晰地吃到猪肉的颗粒感,味道调得也正好,咸淡适中,带着股老式酱油特有的酱香气。蘸着桌子上小碗里黑乎乎的陈醋,一口一个,吃得人额头冒汗。
米饭也不错,虽然不如后来的东北大米那么晶莹剔透,但米粒饱满,嚼着有股子粮食本身的甜香。
两人正埋头苦干,旁边一桌的对话飘进了秦风耳朵里。那桌坐着两个穿着旧中山装、干部模样的人,面前就摆着一盘花生米和两杯散啤酒。
“…听说了没?南边有几个地方,好像悄悄把地分下去了?”一个瘦高个压低声音说。
“嘘…小点声!”另一个戴眼镜的警惕地看了看四周,“这事儿可不敢乱说。不过,风声是有点…老是这么吃大锅饭,劲儿使不到一处去啊。”
“谁说不是呢!咱这农机站,拖拉机趴窝的多,能下地的少,零件都配不齐…唉…”
“再看看吧,我看呐,这世道,迟早得变…”
两人碰了下杯,声音更低了,后面的话听不清了。
秦风听着,心里跟明镜似的。他知道这是包产到户的前奏,时代的车轮已经开始缓缓转向。这对于他来说,是机遇。等政策明朗了,他脑子里那些关于种植、养殖的点子,就有了施展的土壤。他不动声色地继续吃饭,把这些信息默默记在心里。
王援朝显然没留意那些话,他的全部心思都在眼前的饭菜上,连饭盒底儿的汤汁都用米饭擦得干干净净。
这顿饭吃得是心满意足,肚子里有了油水,感觉走路都有劲了。虽然服务员的态度不咋地,但这年头的国营饭店,吃的就是这份实在,这份难得的油水滋润。
结账出门,站在饭店门口,看着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秦风摸了摸依旧鼓囊的腰包,心里盘算着,是时候带着这些收获,回靠山屯了。家里娘和晚枝还等着,赵铁柱和黑豹肯定也盼着呢。这趟县城之行,圆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