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内光线昏朦,仅靠墙角那盏长明灯透过重重锦帐滤进来的、极其微弱的光晕,勉强勾勒出近处物体的轮廓。
空气里弥漫着安神香清苦微甜的气息,混合着两人身上沐浴后残余的、极淡的皂角与体肤温热。
梁清凰已躺下,阖着眼,呼吸平稳。
沈砚在外侧,却并未立刻入睡。
他侧着身,目光在昏暗的光线下,依旧贪婪地流连在她隐约的侧脸线条上。
行宫数日的朝夕相对,归途马车上的交握,晚膳时她罕见的温言,方才镜前她手背的温暖……
一幕幕在他心头滚过,像是饮了过量的醇酒,酿出一种微醺的、饱胀的、几乎要溢出来的幸福感。
心底深处那份自年少时便烙印下的、因身世飘零与血腥过往而生的不安,却并未完全被驱散。
他需要更切实的确认。
需要感受她的体温,需要聆听她的心跳,需要被她独一无二的气息完全包裹。
这念头一旦升起,便如同藤蔓疯狂滋长,缠绕住他的心脏,带来细微而执拗的痛与痒。
他极轻、极缓地移动身体,像是怕惊扰了空气中沉睡的尘埃,一点一点地靠近她。
先是手臂小心翼翼地越过两人之间那本就不宽的缝隙,指尖颤抖着,触碰到她散落在枕畔的一缕发丝。
冰凉柔滑的触感让他指尖一麻,随即更渴望地蜷起,将那缕发丝轻轻勾缠在指间。
然后,是他的身体,像寻求庇护的幼兽,谨慎而执拗地贴近她的背脊。
隔着两层轻薄的寝衣,他能感受到她身体的温热与柔软的曲线。
他的胸膛贴上她的后背,手臂克制地、带着试探地,轻轻环过她的腰身,掌心最终虚虚地覆在她平坦的小腹上。
做完这一切,他屏住呼吸,全身紧绷,等待着。
是默许,还是拒绝?是纵容,还是惩戒?
梁清凰并没有动,也没有出声。
但沈砚能感觉到,在他手臂环上去的瞬间,她的呼吸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时间在寂静中缓缓流逝,只有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敲打着他的神经。
就在沈砚的心一点点沉下去,手臂也因僵硬和惶恐而微微发酸,准备悄悄撤回时——
一只微凉的手,覆盖在了他环在她腰间的手背上。
没有推开,没有训斥。
只是覆盖,带着安抚般的重量,和一点点默许的意味。
他几乎要控制不住地收紧手臂,将她更用力地嵌进自己怀里。
但他不敢,他只能更紧地握住她覆上来的手,将脸深深地埋进她后颈散落的发间,呼吸着她身上特有的、混合着冷香与药香的清冽气息。
“殿下……”
他发出一声近乎呜咽的低唤,声音闷在她发间,带着浓重的鼻音和颤抖。
梁清凰依旧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
只是那只被他握在掌心的手,指尖几不可察地动了动,轻轻刮挠了一下他的掌心。
一个细微的、几乎算不得回应的小动作,却让沈砚浑身一颤。
这无声的纵容,成了压垮他理智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的手臂不再满足于虚环,而是带着不容挣脱的力度,将她更紧地箍向自己。
他的胸膛紧密地贴着她的后背,仿佛要透过皮肉骨骼,将自己的心跳烙印进她的身体。
他的脸在她颈侧眷恋地磨蹭,鼻尖贪婪地汲取着她的气息,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她敏感的肌肤上。
“殿下……清凰……”
他混乱地低语着,不再是恭敬的臣,而是夹杂着痴迷的呼唤,
“别离开我……永远别丢下我……”
他的声音破碎,带着浓重的水汽,不知是汗水还是眼底涌上的湿意。
怀抱是滚烫而颤抖的,那力度紧得几乎要让梁清凰感到一丝窒息,却又传递出一种深入骨髓的绝望与渴求。
梁清凰终于有了动作。
她没有挣脱这过于用力的拥抱,反而轻轻叹了口气。这叹息里没有不耐,没有恼怒。
带着一丝了然,甚至极淡的近乎纵容的无奈。
她缓缓转过身来。
昏暗的光线下,沈砚猝不及防地对上她的眼睛。
那双眼眸深邃如夜,没有白日里的威严与审视,平静地看着他,清晰地映出他此刻失态狼狈充满占有欲又脆弱不堪的模样。
沈砚像是被烫到一般,手臂下意识松了松,眼神躲闪,长长的睫毛剧烈颤抖,上面似乎还挂着未干的湿痕。
他像个做错事被当场抓包的孩子,惊慌,羞愧,却又固执地不肯完全松开手。
“这般模样,”
梁清凰开口,声音在寂静的雨夜里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低柔,
“给旁人看了去,还以为本宫如何苛待了驸马。”
沈砚摇头,急切地想辩解,喉咙却哽得厉害,只发出模糊的气音。
梁清凰伸出手,指尖抚上他的脸颊。触手一片湿凉。
她微凉的指腹轻轻揩去他眼角的湿意,动作称得上温柔。
“怕什么?”她问,语气平淡,
沈砚抓住她拭泪的手,紧紧贴在自己脸上,像是抓住救命稻草。
“怕,怕殿下厌了我,嫌我黏人,不够稳重。怕殿下身边,再出现旁人。怕这安稳日子,不过是镜花水月。”
他语无伦次,将深埋心底、平日里绝不敢宣之于口的恐惧,在此刻尽数倾倒出来。
梁清凰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
直到他说完,胸膛剧烈起伏,只是用那双湿漉漉的、盛满全副信任与哀求的眼睛望着她。
“沈砚,”
她唤他的全名,“本宫说过,若要弃你,何须等到今日?”
她的指尖划过他挺直的鼻梁,落到他因紧张而微抿的唇上,
“你,是不同的。”
沈砚的呼吸骤然停住。
“你是本宫的驸马,是本宫亲手驯服的,亦是本宫唯一允许近身的。你的忠诚,你的痴妄,你的不安,你的所有都属于本宫。”
她的语气平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绝对主权宣告,
“既是本宫的所有物,本宫自会妥善保管,直至本宫生命终结的那一天。”
“至于镜花水月……”
梁清凰微微凑近,气息拂过他额前汗湿的碎发,
“这万里江山,本宫既要握在手中,又岂容它只是幻影?你与本宫同舟共济,踏过的血海,赢得的权柄皆是真实。只要本宫在一日,这安稳,便是铁打的安稳。”
话音落下,她低头,在他微颤的唇上,印下了一个吻。
不是浅尝辄止,不是安抚意味。
而是带着明确占有和宣示意味的、深入的吻。
撬开他的齿关,不容拒绝地侵入,攫取他的呼吸,吞噬他所有的呜咽与颤抖。
沈砚脑中轰然一片空白,随即是灭顶的狂喜与臣服。
他立刻化被动为主动,更加热烈地回应这个吻,手臂再次收紧,仿佛要将她揉入自己的骨血之中。
所有的恐惧不安都在这个强势而肯定的吻里,被驱散填满。
一吻绵长,直到两人气息都有些不稳,才稍稍分开。
梁清凰的唇瓣染上了润泽的水色,在昏暗光线下有种惊心动魄的艳。
她看着沈砚那双亮得惊人的、盛满痴迷与满足的眼睛,低声命令:
“闭眼,睡觉。”
沈砚立刻乖乖闭上眼,手臂却依旧牢牢环着她,脸埋在她颈窝。
他全身的肌肉都放松下来,先前那种紧绷到极致的焦虑感,如潮水般退去。
窗外的雨声似乎变得柔和了,
梁清凰也重新阖上眼,感受着身后这具躯体传来真实而滚烫的温度,和他均匀下来的呼吸。
她清楚沈砚这份近乎病态的依赖从何而来,也明白这或许是她一手促成、甚至刻意纵容的结果。
但,那又如何?
他需要这份绝对的安全感来锚定自身,而她,也需要这样一份绝对忠诚、绝对痴缠、绝无二心的存在,来填补权力巅峰那不可避免的孤寒。
在这早春的雨夜里,只剩下最原始的体温交融与心跳共鸣。
沈砚的依赖,化作了最紧密的缠绕;
帐内相拥的两人,如同纠缠共生的藤树。
寂静中,汲取着彼此给予的、独一无二的暖意与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