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高离去后留下的无形压力，如同殿内未曾散去的淡淡羹汤气息，萦绕不散。扶苏独立窗前，直至那抹阴柔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层叠宫阙的阴影中，才缓缓收回目光。他摊开手掌，掌心因方才的紧绷微微汗湿。
警告已至，他必须加快步伐，却又不能乱了方寸。
他回到案前，将那些刚刚起了个头的、关于农具与水渠的“拙作”推到一旁。这些还不够，需要更具分量，更能吸引目光，同时也更能契合他当下处境的东西。他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决断。
提笔，蘸墨，铺开一张崭新的素帛。
他不再绘制零散的技术草图，而是开始撰写一份条陈。一份以长公子扶苏身份，上呈皇帝陛下，关于“体恤民力、稳固国本”的奏疏。文中，他引经据典，以儒家仁政为表，以法家富国强兵为里，恳切陈述连年大兴土木、北筑长城、南征百越对民力造成的沉重负担。他并未直接反对这些国策——那无异于以卵击石——而是巧妙地提出，若能改良部分工程器械、优化役夫组织、在特定区域试行轮作休耕，或可在不损国力的前提下，稍缓民困，以蓄养更持久的国力。
这并非他真正的目的，真正的杀器，藏在这份看似空泛的条陈之后。他另附数卷帛书，上面以精细的笔触，绘制了几种“偶然所得”或“于古籍中悟得”的器械图样：一种利用滑轮组省力提升重物的简易吊架，一种改进版的可用于水利工程的夯土槌结构，甚至还有一种基于《百工图解》原理、大幅提高了翻土效率的“曲辕犁”初步构想图。
这些图纸，相较于暗中进行的弩机改良，技术跨度要小得多，更符合当代工匠理解与实现的范畴，但其带来的效益却是实实在在，足以引起负责工程、农事的官员注意。更重要的是，它们完美地服务于条陈中“体恤民力”的核心主张，将他“仁厚”的形象与“务实”的建言结合起来，让人难以轻易驳斥。
他要的，就是让这份条陈和图样，摆上父皇的案头，摆到少府、将作少府等衙署官员的面前。让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于他这位“心系黎庶”的长公子在“正道”上的努力，从而忽略掉城南那个角落里，正在发生的、微不足道却又石破天惊的金属蜕变。
这是一招险棋。将自己置于台前，必然会引来更严格的审视。但相较于在黑暗中无声无息地被扼杀，他宁愿选择在阳光下，用一道强烈的光芒，去刺伤那些窥探的眼睛，为自己争取一丝喘息的空间。
“子衿。”
“奴婢在。”
“将此条陈与附图，以我的名义，正式递送尚书台，呈报父皇。”扶苏将密封好的竹筒递过去，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子衿双手接过，他能感觉到这竹筒的分量，这或许是公子沉寂许久后，第一次主动发出的、指向朝堂的声音。
子衿离去后，殿内重归寂静。完成这步棋，扶苏并未感到轻松，反而有一种将自己置于火上炙烤的紧迫感。他需要更快地强大起来，不仅仅是依靠外部的技术力量，更需要提升自身。
他的意识再次沉入系统空间。灰雾依旧，存放着近日积攒的少许“本源物质”，那卷神秘竹简静静悬浮其中，散发着苍茫的气息。今日尚未签到，他例行公事般地默念。
【叮！检测到宿主位于大秦咸阳宫偏殿。符合签到条件，是否签到？】
“是。”
【叮！签到成功！恭喜宿主获得：精神凝练法（初级）。奖励已发放，请宿主自行领悟。】
一股清凉之气直贯眉心，不同于以往的知识或技能，这次的信息流更像是一种冥想与呼吸的诀窍，旨在凝练精神，提升专注，缓慢增长神识。扶苏心中一动，这似乎正是他目前急需的！无论是每日从空间提取物质的消耗，还是研究那晦涩竹简的吃力，都指向他自身精神力的不足。
他毫不犹豫，当即按照法门所述，盘膝坐于榻上，调整呼吸，意守眉心，尝试将散逸的思绪收拢、压缩。初时极为艰难，杂念纷沓而至，精神涣散。但他凭借过人的意志力，强行压制，一遍又一遍地尝试。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他感到精神疲惫，几欲放弃之时，脑海中仿佛传来一声极轻微的“嗡”鸣，原本散乱的精神力似乎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约束，凝聚成了一小团，虽然依旧微弱，却比之前凝实了少许。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明感涌上心头，连带着对周围环境的感知也似乎敏锐了一丝。
有效！
扶苏心中振奋。他缓缓睁开眼，虽面色有些苍白，眼神却亮得惊人。他能感觉到，施展“矿物辨识术”和与空间互动时的那份滞涩感，减轻了微不可察的一丝。
他再次将目光投向那卷神秘竹简。这一次，他运转起初步凝练的精神力，小心翼翼地探向竹简。
“嗡——！”
与以往任何一次都不同！当他的精神力触碰到竹简表面的云纹符咒时，不再是泥牛入海，而是清晰地感觉到了一股强大的吸力！竹简上的纹路仿佛活了过来，开始加速流转，散发出淡淡的、肉眼不可见的光芒。同时，一股远比之前清晰、浩渺的古老气息顺着他的精神力反涌而来！
扶苏闷哼一声，感觉自己的意识仿佛被卷入了一个巨大的旋涡，无数破碎的画面、扭曲的符号、难以理解的意念碎片疯狂冲击着他的脑海！有巨兽的嘶吼，有星辰的陨落，有先民祭祀的宏大场面，更有一种……仿佛触及世界本源规则的浩瀚与冰冷！
他看到了！在那些破碎的画面中，隐约有巨人手持类似这竹简的器物，引动风云，划分山河！虽然只是惊鸿一瞥，且信息残缺到了极致，但那景象带来的震撼，远超他两世为人的任何认知！
这竹简，绝非寻常之物！它记载的，可能是涉及天地奥秘的力量！
然而，这股信息流太过庞大杂乱，以他刚刚凝练的微末精神力，根本无法承受，更别提理解和掌控。只是短短数息，他便感到头痛欲裂，意识几乎要被撑爆！
他当机立断，强行切断了与竹简的精神联系！
“噗——”一口鲜血不受控制地涌上喉头，又被他强行咽下。脸色瞬间变得惨白，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整个人如同虚脱般向后靠在榻上，大口喘息。
危险！但也蕴含着难以想象的机遇！
扶苏看着意识空间中那卷重新恢复平静、却仿佛蕴藏着宇宙深渊的竹简，心中充满了敬畏与渴望。他明白了，在没有足够强大的精神力之前，贸然深入探索这竹简，无异于自杀。但这惊鸿一瞥，也让他看到了超越凡俗力量的冰山一角。
《精神凝练法》来得正是时候！这将是他在权谋斗争、科技发展之外，需要投入巨大精力的第三条路——一条追求自身超凡脱俗的隐秘之路！
殿外，夜色渐深。
扶苏拭去嘴角的血迹，盘膝坐好，再次进入那枯燥却至关重要的精神凝练之中。
明处，他修栈道，以惑世人。
暗处，他探玄机，以壮己身。
这大秦的深宫，这时代的洪流，他已决心，要以一种无人预料的方式，闯出一条生路。
（第八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