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慕云那句冰冷的质问,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叶冰裳所有的骄傲与倔强。
值得吗?
她无法回答。
她看着自己肩膀上还在渗血的伤口,看着他眼中那毫不掩饰的失望与嘲弄,一股巨大的、前所未有的羞耻感,将她彻底淹没。
在京城,她引以为傲的,是她的剑,她的正义,她的原则。
可在这里,她引以为傲的一切,都变成了催命的符咒。她不仅差点害死了自己,更将一个陌生人推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还将她和蓝慕云,置于了更危险的境地。
她,这位大乾第一神捕,在这里,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需要人收拾烂摊子的累赘。
“过来。”
蓝慕云的声音,打断了她的自我鞭挞。他已经坐下,打开了伤药的瓶塞。
叶冰裳咬着嘴唇,没有动。
让她去接受这个她刚刚才发誓要划清界限的“反派”的帮助,比杀了她还要难受。
“怎么?”蓝慕云抬起眼皮,语气中充满了不耐,“还想继续流血,等着城门口那些人,或者客栈的打手,循着血腥味找上门来吗?”
“还是说,叶神捕觉得,你流的这点血,能洗刷掉你内心的愚蠢和愧疚?”
每一句话,都像一把刀子,精准地扎在她的痛处。
叶冰裳的身体,微微颤抖着。最终,她还是像一具提线木偶,默然地、僵硬地,走到了他的面前,背对着他坐下。
她没有脱下衣服,但蓝慕云的手指,却直接而粗暴地,撕开了她肩膀上那片被鲜血浸透的衣料。
冰凉的药粉,洒在伤口上,带来一阵火辣辣的刺痛,让她忍不住闷哼一声。
“这点痛都受不了?”蓝慕云的声音,在她身后幽幽响起,“比起那个被拖进后院的络腮胡,你这点伤,算什么?”
叶冰裳的身体,再次僵住。
“你以为,你是在行侠仗义?你以为,你是在拯救那个少年?”
蓝慕云一边用布条为她包扎,一边用最残忍的语言,解剖着她的行为。
“我来帮你算一笔账,叶神捕。”
“首先,你花掉了三块下品灵石。那是我们仅有的、能在这里活下去的钱。”
“其次,你惹怒了客栈的主人。你坏了这里的‘规矩’,让他们损失了一个可以长期压榨的‘客户’。如果不是我最后机智地,将那家伙引向了酒瓮,你猜猜,现在被拖进后院的,会是谁?”
“最后,也是最麻烦的。那个被你救下的少年,你给了他灵石,也给了他一张催命符。你信不信,不出一个时辰,就会有无数双眼睛,盯上他那三块灵石。而我们,因为你的出头,也被打上了‘肥羊’和‘好人’的标签。在这座城里,‘好人’,就是‘傻子’的同义词。”
他系好最后一个结,收回了手。
“现在,你用三块灵石,一个你不认识的人的命,以及我们两个接下来可能要面对的无穷追杀,换来了你内心那点可笑的自我满足。”
“我再问你一遍,值得吗?”
这一次,叶冰裳没有沉默。
两行清泪,从她紧闭的眼角,无声地滑落。
她用一种近乎呢喃的、破碎的声音回答。
“不……值得。”
这三个字,仿佛抽干了她全身的力气。也彻底击碎了她作为“叶神捕”的、最后的尊严。
蓝慕云看着她颤抖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但很快,便被更深的冰冷所取代。
他要的,就是这个结果。
只有将她从那高高在上的道德神坛上,狠狠地拽下来,摔进最肮脏的泥潭里,她才能学会,如何在这片泥潭中,活下去。
房间里,陷入了长久的、压抑的沉默。
直到一阵敲门声响起。
是店小二,他送来了热水和两套干净的、由粗麻布制成的衣物。他的脸上,依旧挂着那种标准化的、令人不舒服的谄媚笑容。
“客官,还有什么吩咐?”
“有。”蓝慕云关上门,从怀里,又摸出了一块下品灵石,扔给了他。
“我买你一刻钟的时间。告诉我,这城里,什么东西,最不值钱,又什么东西,最值钱?”
店小二接过灵石,眼睛再次亮了。他显然很喜欢和这位出手大方的“肥羊”做生意。
“客官您可问对人了!”他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说道,“要说这恶人城里,最不值钱的,就是人命!尤其是我们这些没背景的散修的命!”
“那最值钱的呢?”蓝慕云追问道。
“那当然是能保命,和能让咱们变强的东西了!”店小二搓着手,嘿嘿一笑,“功法、法器、丹药!尤其是丹药,那可是硬通货!”
“我听说,城里不是有几家丹药铺子吗?”
“嗨!那都是给有钱人准备的!”店小二撇了撇嘴,脸上露出一丝不屑,“咱们这些穷哈哈,谁吃得起?我们吃的,都是那些从各种遗迹里扒出来的,或者干脆就是黑作坊里炼出来的‘血气丹’、‘爆灵丸’!药劲儿是猛,一颗下去,修为蹭蹭涨,可那丹毒,也跟刮骨钢刀似的!吃多了,别说突破了,能保住根基不毁,就算祖坟冒青烟了!”
“我见过的,不知道多少兄弟,就是因为嗑药嗑得太猛,走火入魔,爆体而亡的!”
店小二絮絮叨叨地说着,将这恶人城底层修士的生存惨状,描绘得淋漓尽致。
而蓝慕云的眼睛,却在这番话中,越来越亮。
“好了,你可以出去了。”
打发走店小二,蓝慕云走到桌边,陷入了沉思。
叶冰裳已经换好了干净的衣服,她看着那个坐在桌边,手指在桌面上无意识敲击的男人,第一次,没有从他身上感到那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反而是一种……专注。
一种猎人发现猎物踪迹时的、极度的专注。
“你想做什么?”她忍不住开口问道。
蓝慕云抬起头,看了她一眼。
“我们在凡界时,我教过你,凡人生病,讲究‘对症下药’,也讲究‘固本培元’。治病,不能只看表面,更要调理内里,对吗?”
叶冰裳愣了一下,不明白他为什么会突然提起这个。她点了点头。
“那这些修士呢?”蓝慕云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他们为了变强,疯狂地服用那些虎狼之药,将自己的身体,搞得千疮百孔,根基动摇。在他们眼中,什么是‘病’?”
“是……修为无法寸进?”叶冰裳试探着回答。
“不。”蓝慕云摇了摇头,“在他们看来,‘不够强’,就是病。而那些能让他们瞬间变强的丹药,就是‘良药’。至于丹毒,那是‘药到病除’后,一点微不足道的‘副作用’。”
“所有的炼丹师,想的都是如何炼制出药效更猛的丹药。他们走上了一条追求‘强效’的死胡同。”
“可他们都忽略了。”
蓝慕云站起身,眼中闪烁着一种名为“商机”的、灼热的光芒。
“最大的市场,从来都不是去治那些虚无缥缈的‘不够强’的病。”
“而是去治那些,实实在在的,由‘丹毒’带来的、足以毁掉他们一切的,真正的病!”
叶冰裳的心,猛地一跳。她好像明白了什么。
“你的意思是……”
“我要炼一种丹药。”蓝慕云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一种药效平平,甚至对提升修为毫无帮助的丹药。”
“它唯一的作用,就是清除修士体内的丹毒,稳固他们那早已被掏空的根基。”
他看着叶冰裳,那眼神,仿佛在看一个巨大的、未被发掘的宝藏。
“我要用凡人的医理,去给这满城的、疯狂的修士,上一堂‘养生课’。”
“而这堂课的学费,将会贵得,让他们所有人都争着抢着,把灵石送到我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