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皇子被圈禁的第三天,京城迎来了一场不大不小的秋雨。
雨丝绵密,带着凉意,洗刷着长街的青石板,也似乎想洗刷掉盘踞在官场上空的血腥味,却徒劳无功。
因为新的血,已经染上了这深秋的寒霜。
都察院左都御史,王承恩,死了。
这位以铁面无私、敢于直谏而闻名朝野,曾当朝怒斥过三位皇子、弹劾过六部尚书的老臣,被人发现死在了自家书房。
一剑封喉。
没有挣扎,没有打斗,甚至连桌上的茶水,都还冒着一丝余温。
神捕司的人将王府围得水泄不通,叶冰裳一袭玄色劲装,身披蓑衣,站在书房中央。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与墨香混合的诡异气味。
“头儿,查验过了。”一名干练的女捕快上前,压低声音禀报,“致命伤只有一处,喉管被利器瞬间切断。从伤口来看,凶器极薄极利,而且出剑之人快、准、狠,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她顿了顿,补充道:“整个书房,除了死者和报案家仆的痕迹,没有发现任何第三人的脚印或指纹。门窗完好,不像是有强行闯入的迹象。这……这简直跟闹鬼一样。”
叶冰裳没有作声,她蹲下身,仔细审视着王御史脖颈上那道细得像红线的伤口。
伤口平滑如镜,没有一丝毛糙。这说明凶手的剑法已经臻至化境,更可怕的是,他的心,也如他手中的剑一般,冰冷而稳定。
能在王承恩这样警觉的老臣毫无察觉的情况下,近身一击必杀,这份功力,整个江湖上都屈指可数。
这不是谋财,王府财物分毫未动。
也不是寻仇,王御史一生清廉,得罪的都是朝堂上的权贵,江湖上几乎没有仇家。
这更像是一场……宣告。
一场无声的、血腥的宣告。
叶冰裳缓缓站起身,雨水顺着她的发梢滴落,她开口,声音比这秋雨更冷。
“这不是结束,这只是一个开始。”
她的话,像是一道魔咒。
两天后,鸿胪寺卿李元照,暴毙于家中。
同样是一剑封喉,同样是现场干净得让人发指。
李元照是出了名的老好人,在朝中与世无争,唯一的特点就是和王承恩一样,属于“帝党”,是皇帝的忠实拥护者,也是最坚定的“清流”派。
如果说王御史的死只是在京城的官场投下了一块巨石,那么李寺卿的死,则直接引爆了一场八级地震。
整个京城官场,人心惶惶,风声鹤唳。
那些平日里以“清流”自居的言官们,如今连大门都不敢出,生怕那柄神出鬼没的利剑,下一个就找到自己的脖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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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外界的惊恐不安截然相反,国公府的密室里,温暖如春。
蓝慕云正悠闲地品着秦湘新送来的雨前龙井,在他面前的沙盘上,两枚分别代表着王承恩和李元照的旗子,已经被扔进了废棋篓。
钟叔恭敬地站在一旁,身上还带着一丝未散的夜露寒气。
“少爷,事情都办妥了。是属下亲自带人做的,模仿的是大皇子门下第一剑客‘流云剑’赵无忌的剑法路数。”
蓝慕云吹了吹茶沫,眼皮都没抬一下:“‘模仿’终究是模仿,我那位娘子,鼻子比狗还灵,能瞒过她手下那帮废物,可瞒不过她。”
钟叔身体一紧:“属下办事不利,请少爷责罚。”
“罚你做什么,这本就不是你的活儿。”蓝慕云放下茶杯,“我让你留的‘线索’,留下了吗?”
“留下了。”钟叔连忙回答,“按照您的吩咐,在李寺卿家后院的墙角下,留下了一小截断裂的剑穗。那是大皇子亲卫专属的‘金丝穗’,虽然被泥水浸泡过,但只要仔细查,一定能发现端倪。”
“很好。”蓝慕云点了点头。
他站起身,走到沙盘前,拿起代表大皇子的那枚棋子,在指尖轻轻转动。
“大皇子勇而无谋,性情暴戾,平日里最看不起这帮只会动嘴皮子的清流。现在三皇子倒了,他成了最大的受益者,也是最有动机清除异己的人。这口黑锅,他不背谁背?”
“让苏媚儿把风声放出去,就说王御史和李寺卿,前不久都曾上书弹劾过大皇子治军不严,纵容手下侵占良田。”
“是,少爷。”钟叔领命。
“记住,谣言要传得跟真的一样。要让京城的老百姓,在茶余饭后聊起这事的时候,都觉得除了大皇子,不可能是别人干的。要让百官在朝堂上看到大皇子的时候,眼神里都带着藏不住的恐惧和猜疑。”
蓝慕云的语气平淡,说出的计划却阴毒无比。
他不仅要杀人,还要诛心。
他要用这两条清流的血,把大皇子架在火上烤,让他成为众矢之的。
“这些‘顽石’,留着只会碍事。”蓝慕云看着废棋篓里的两枚棋子,喃喃自语,“我未来的路,需要的是绝对的通畅。任何可能出现的阻碍,都必须提前敲碎。”
他的眼神里没有一丝波澜,仿佛碾死的只是两只蚂蚁,而不是两条活生生的人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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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
叶冰裳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卧房时,蓝慕云正趴在桌上,打着哈欠,面前还温着一碗莲子羹。
看到她进来,蓝慕云立刻来了精神,像只献宝的哈巴狗一样凑了上去。
“娘子,你可算回来了!我都快饿死了,就等你一起吃宵夜呢。”
他一边说着,一边殷勤地把莲子羹推到叶冰裳面前,又替她解下湿漉漉的蓑衣。
叶冰裳没什么胃口,在椅子上坐下,揉着发胀的太阳穴。这几天,她几乎没有合过眼,脑子里全是那两道如出一辙的致命伤口。
“怎么了娘子,又没头绪?”蓝慕云坐在她对面,一脸“天真”地问道,“我今天去听书,说书先生都把这案子编成段子了,叫什么‘京城鬼见愁’,说得可邪乎了。”
叶冰裳闭着眼,不想理他。
蓝慕云却自顾自地“分析”起来:“哎,我说娘子,你是不是想得太复杂了?我倒觉得这事儿简单。”
他掰着手指头,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你想啊,这王御史,听说他儿子在外面欠了一屁股赌债,会不会是债主找上门,结果失手把老的给捅了?这叫‘父债子偿’……不对,‘子债父偿’!”
叶冰裳的眉毛动了动。
蓝慕云没察觉,继续发挥着他“纨绔”的想象力:“还有那个李大人,我听说他家后院种的兰花,是天下一绝,名贵得很。你说,会不会是哪个偷花的贼,被发现了,狗急跳墙?”
“又或者,他们俩是不是得罪了什么江湖大佬?我跟你说,那些混江湖的,最不讲道理,一言不合就拔刀子,你查案得往这个方向查查!”
听着这些不着边际的猜测,叶冰裳只觉得一阵头痛。
她睁开眼,看着眼前这个满脸写着“我聪明吧快夸我”的丈夫,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烦躁和无力。
这些天,她承受着来自朝堂和民间的巨大压力,而自己的夫君,非但帮不上一点忙,还在这里用这些蠢话来干扰她。
可偏偏,他的眼神又是那么清澈,他的关心又是那么真切。
那碗温热的莲子羹,似乎还带着甜丝丝的香气,萦绕在鼻尖。
叶冰裳忽然觉得,自己像是被困在了一张无形的大网里。
这张网,一边是血淋淋的现实和毫无头绪的案情,另一边,是自己丈夫这看似愚蠢无害,却总在最关键时刻出现,用他独有的方式,扰乱她心神的温柔。
她看着蓝慕云那张俊朗却显得有些憨傻的脸,一个荒谬的念头再次从心底冒了出来。
这个男人……他到底是真傻,还是在用一种她无法理解的方式,将所有人都玩弄于股掌之间?